”許辰川看白祁好像還沒生氣,就說了下去,“關山千里,他想隱退就隱退了,到了想復出的那天就又復出了,連理由都不必給。如果是你做的選擇,旁人說什麼都是多余吧。”
白祁一偏頭,借著窗簾濾出的微光打量著床前的人。年輕人的目光浸在幽暗中,清亮得平添悲涼。那其中甚至混雜著一絲隱晦的向往——他見過很多次這種目光,就在今天還從黃老師眼里見過。但從過去到現在,全都僅限于初遇時,僅限于他開口說話之前。
而他已經對這個人說過很多很多話了。
“網上的事是做不得數的,都是幻覺罷了。”白祁用一種十分陌生的語氣說,“就像我也不會知道那個叫Chris的新人是誰。”
許辰川愣了愣,才想起他指的是所謂的現實身份,心情復雜:“那不是不真實,只是不全面。不全面沒關系,可以慢慢加深了解啊。不管你怎麼看我,我還是相信我所知道的紙鶴。”
白祁笑了起來。
輕輕的、意味不明的低笑聲,莫名讓許辰川想起了那些夜里的私聊,以及那時空氣中躁動的情緒。他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水應該涼了,吃藥吧——”
“許辰川,你怎麼還沒走呢?”
這是白祁第一次叫他的大名。許辰川被毫無緣由地駁了一下面子,頓時下不了臺,只能對自己說不跟這仙人掌一般見識:“打擾了,我這就走。”
“嚇也嚇不走,氣也氣不到,走了還會回來……”白祁自顧自地說,“你的底線到底在哪?”
……
哦,是這個意思。
許辰川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
有時他覺得自己底線并不低,但只要對著這個人,它就像不存在一般。
從什麼時候開始?為了些什麼緣由?
“我不知道。”他又說了一遍。
白祁微微低下眼:“Chris.”
仿佛幽深的井水泛起微瀾,那聲音里有痛切,太過微薄,以至不成形狀,轉瞬便無跡可尋。
這人今天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許辰川被喚得心里五味雜陳,暗自猜測大概生病的人都比較脆弱。氣氛在往危險的方向滑去,他不想趁人之危,悶聲說:“早點休息吧,好好養病。”
白祁無聲地舉起水杯,一仰頭咽下了藥片,身體向下滑了滑,對他伸出手。
許辰川以為這是要自己扶他,上前兩步彎下了腰。手還沒碰到白祁的身體,就感到眼簾上覆上了一片溫熱。
白祁的指尖極緩慢地拂過那片薄薄的、透出血管的皮膚,仿佛在反反復復描摹這桃花眼的形狀。指腹壓在眼皮上,透出一絲壓迫感,許辰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砰砰撞擊著胸膛。隔得這麼近,他想對方一定聽見了。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然而像一個意識流的慢鏡頭,他清晰地從中分解出唇上柔軟的觸感、對方忽然近在咫尺的眉眼、閉上眼睛之后降臨的黑暗、白祁嘴里清苦的味道、身體散發的異常的熱度、周圍空氣的冰涼。
不可思議的寂靜籠罩了世界。
井壁上經年累月的青苔蔓延到發膚,將兩人染進一片綠意。
白祁沒有加深這個吻,淺嘗輒止地放開他,徑自躺了下去,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許辰川屏息凝神不敢說話,緊張地等他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卻聽見他的呼吸漸趨平緩,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許辰川發了許久的呆,躡手躡腳地起身,夢游似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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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這天,許辰川待在家里幫著舒穎麗整理屋子。
“辰川,快來快來。”舒穎麗不知從哪里翻出了一本相冊,興致勃勃地招呼他。
許辰川湊過去看了看,相片中是個年輕男人,高挑俊朗,對著鏡頭笑得頗有風度。
“你爸那會兒真是帥得命犯桃花。他們都說兒子像母親,可你偏就像你爸,特別是眼睛。”
許辰川偏過頭仔細看了看她:“我的臉型和嘴巴像你。”
“你小時候還像我多些,看——”
舒穎麗往后翻了幾頁。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不知被鏡頭后的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
“……噗,像個白癡。”
“亂說,多可愛。”舒穎麗瞪他一眼,“可惜你這孩子從小就不愛拍照,出國以后每次問你要張照片,比催債還難。”她又翻了幾頁,“啊,這是我在大學的時候。”
“美女嘛!”許辰川真心實意地夸道。
“P過的唄。那時候不懂事,P完之后還刪了底片。我告訴你,底片一定要留著,否則老了都不記得自己當初長什麼樣,還真以為自個是天仙呢。”
“……這種事不必告訴我的。”
“還有這張,嘖嘖,這是第一次帶你去旅游……”
許辰川聽她絮絮叨叨地回憶著往事,努力集中注意力,忽略那些紛紛擾擾的思緒。
白祁到現在還沒聯系過自己,也沒見他上線。許辰川甚至懷疑他會不會睡醒就失憶了,壓根不記得那個沒頭沒尾的吻。
或者清醒之后打退堂鼓了?不像啊。
許辰川心里頗不是滋味,自己這樣就跟個怨婦似的。
他決定再等一天,如果白祁不做表示,自己就主動找他攤開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