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什麼不好,非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你知道她聽不得那些話,逞一時的氣對你有什麼好處?”
說到最后,許山仿佛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一切,訓斥許戚的不明事理,沖動還有不懂事。
許戚抿著繃成一條直線的唇,沒有說話。
無聲是抗議的一種,包含他不愿意服軟的決心。許山斷斷續續的勸說全被吞進這個漆黑無底的巨洞,父子倆就這樣隔著電話沉默。
半晌,許山咳了一聲:“等年過了,再過兩個月你回家一趟。”
兩個月的期限就像落在自由上的一把鎖,咔嚓。許戚嘗到了一絲沒有懸念的苦澀,但他固執地要聽見答案:“什麼事?”
“清明節陪你媽上山掃一下墓,她已經念叨好幾周了,你回來后別在她面前提,等清明過去,上次的事也就過去了。”
過去——像是翻開一頁書,打開一扇窗戶,如此輕而易舉。
許戚聽見自己應了一聲很含糊的詞,不是答應,也不是拒絕。
四月清明,五月忌日,它們就像不分彼此的同胞兄弟。不管怎麼抵抗,它一直在那里,靜靜的,在那里等待他回去。
這個日子到來的比想象中更快。
離開延城的這天,許戚和賀文誠譚真真買了同一航班的票回寧城,苗蕓則和另一個男生飛往北邊的城市。相處了三個月的伙伴心照不宣地在機場道別,分別不是一件難事,但在這個當口,不管情緒是真是假都難免觸動。
說好了要常聯系,至于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
許戚先回了一趟照相館,搬家剩下的行李都存放在良叔這里。
見面先少不了一頓談天說地,三個月里發生的事情,不管有的沒的都先提一嘴再說。
“對了,差點忘記。”
正聊著,良叔一拍巴掌想起件事,忘記了小土還憩息在大腿上,這一掌剛好就打在他的屁股。
小土被電擊一樣竄到地面,搖著尾巴滿是茫然。
良叔說:“我剛才想等你一過來就告訴你這事,一直想一直想,結果你一來我給忘記了。思雨有了,前一周光陰和我電話里頭說的,已經三個月大。”
許戚用兩秒鐘反應過來‘有了’的意思,意料當中的驚訝,時間好像在他沒注意的時候悄悄撥快了指針,“我還感覺婚禮是昨天的事情,這半年過得真快,恭喜你要做爺爺了。”
良叔‘哎唷’了一聲,喜憂參半,“我是開心,但也愁啊,光陰肯定不樂意我過去打擾他們兩口子,等孩子出生還要大半年,我就只能在電話旁邊干等他們的消息。”
許戚明白良叔的顧慮,但是這種人生大事怎麼能少了重要家庭成員的參與,“你把想法和趙哥說說,我覺得他肯定不介意你陪到小孩出生。”
“還是再說吧。”
良叔猶豫地晃了晃腦袋,一旦碰上兒子的事,平時五大三粗的勁頭都變成優柔寡斷。許戚突然想起廖今雪和他的母親,那個女人面對廖今雪也是一樣的謹小慎微,生怕說錯一句話就要惹來他的不高興。
心虛和過分在意,都是虧欠帶來的連鎖表現。
“不提我的事了,你剛才說到哪里,人家師父給了你什麼意見來著?”良叔坐直身子,不忘捎上些認真。
許戚頂著這道目光,手指不自覺地撥弄衣角,連小土在腳邊繞圈都無心緊張,“他建議我可以考慮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
這個想法,最開始其實是從賀文誠的嘴里流出來。
那時候他們幾個剛剛打完照面,彼此間不熟悉,王崇海分別問他們學攝影想要做什麼,記得苗蕓說以后想做人像攝影師,譚真真想往時尚藝術領域發展,輪到賀文誠,張口就是開一間攝影工作室,三樓大平層,招上十幾個員工,走高端奢華的路線。
當時王崇海搖搖頭,說他這樣子一看就是三分鐘熱度,安穩不下來,突然轉頭看向許戚,說他這種沉靜的性格才適合工作室。
許戚愣了一下,自來熟的賀文誠已經搭上他肩膀,笑著說以后開工作室第一個就招他來做攝影師。
話雖然是玩笑,但在三個月的時間里許戚思考過,計算過,想著想著,玩笑里也品出一絲淡淡的躁動。
不管是王崇海這個師父,還是身為同行的唐風,對他的評價都很統一——比起人像,許戚更擅長也喜歡拍攝自然風光。
明亮的氛圍燈不如夕陽籠罩山頭的最后一縷紅暈,裝飾華麗的背景比不上天然的藍綠交加。許戚喜歡鏡頭里真實的風景,他們隨處可見,通過光影和構圖擁有獨一無二的風格,是他記憶里攝影最開始的形狀。
雜志封面,雪山壯闊瑰麗的風光永遠深刻地印在第一眼。
但是做一個純粹的風光攝影師是奢侈的選擇,需要超乎常人的技術和幸運,還有最現實的財力。
許戚思忖很久,想到另一種可能,他想嘗試做旅拍。這是這趟延城之旅帶給他最大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