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辛苦。”病人身體虛弱,吐字緩慢,“我知道這個手術很難做,還能活著,已經很滿足了。”
翻開掛在床頭的配藥表,各種對身體損傷極大的強效藥物令尹諶眉頭蹙起。
他終是沒忍住:“其實可以只修復,不摘除。”
“當時劉醫生也對我這麼說,是我要求摘除的。”病人笑著搖頭,“修復也是二次修復,后遺癥比摘除腺體還厲害呢,我寧愿短命,剩下的日子痛痛快快地過,總比受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的罪來得好。”
在食堂用餐的時候,尹諶還在想這件事。
不過歸根結底都是病人自己的選擇,他作為醫生的職責便是向病人道清利弊,協助治療,其他的則無權干涉。
由于敢冒風險的人太少,進到醫院近一年,尹諶能接觸到的腺體摘除術和修復術都屈指可數。下午作為助手配合完一臺手術,他拿起劉醫生借給他的過往手術記錄翻閱,剛看了一頁,劉醫生進到辦公室來:“這個星期的值班都取消掉,這幾天準備一下,周四跟我去N城。”
細問之下才得知有一臺緊急的外援手術要做,關于腺體的二次修復。
所謂二次修復,就是在omega的腺體在遭受過一次破壞并已經修復的情況下,又受到第二次破壞后進行的再修復。單從名字上看雖然只有次數的區別,實際上一次修復難度較低,且大多能恢復如常,而二次修復的難度系數不是疊加而是呈指數增長,對主刀醫師水平的要求也不可同日而語。
并且Omega的腺體組織精密嬌嫩,術后恢復的過程也存在牽一發動全身的可能,鮮少的幾個二次修復的手術案例中,光術后因忍受不了密集發作的后遺癥導致治療失敗的例子就高達一半以上。
是以那位病人選擇摘除腺體從理性角度考慮雖不是最優,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想,也不難理解她兩相權衡下的選擇。
既然劉醫生已經安排好行程,尹諶自是應下。
腺體二次修復術屬于高精尖類手術,首都以外其他城市的醫院或缺乏儀器或缺少有能力主刀的醫師,這次N城之行想必是因為后者,能作為隨行助手跟去觀摩學習,對于尹諶來說也是件好事。
雖說被外派,尹諶還是守好最后幾班崗,只把周四和周五的夜班調到下周。
在前臺登記的時候,江瑤護士問:“要去N城嗎?聽說那邊的鴨血粉絲很好吃,龍藏河也很漂亮。”
尹諶“嗯”了一聲,把申請表接過來簽名寫日期。
晚上江瑤也在急診樓值班,今天急診患者很少格外清閑,她跑前跑后地給在看手術記錄的尹諶倒了幾次茶,還拿了個頸枕給他,讓他周四帶上飛機用。
“咱們醫院很小氣的,沒有廉價機票說不定會給定高鐵票,帶著這個,在火車上也能好好休息了。”
在周圍幾個醫生的竊笑聲中,尹諶拒絕了她的好意:“四個多小時,不算長。”
有個醫生問:“你去過N城?”
“嗯,去過。”頓了頓,尹諶接著說,“高中就在那里念的。”
時針走過數字“12”,零點準時下班。
做好交接工作,尹諶脫下白大褂,收拾好桌面,走出辦公室。
今天也沒開車,這個點地鐵已經停運了,尹諶邊走邊看路況,似乎沒有出租車經過的跡象,他拿出手機打算網上叫一個。
行至醫院大門外,被從角落里竄出來的人影逼停腳步時,尹諶眼中也跟著浮起一抹驚訝。
誰能想到他會跑到醫院來等?
“當醫生都這麼辛苦的嗎,這個點才下夜班?”來人毛衫外裹棉襖,一張小臉凍得發紅,哆嗦道,“都過零點了,說好明天見的。”
尹諶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答應過他,叫完車把手機揣回外套口袋里,抬腳繞過面前的人就往路邊走去。
從醫院正門到能停出租車的馬路邊約莫四五百米距離,唐柊小跑跟上,抓緊所剩不多的時間跟尹諶搭話:“那個衣架好用嗎?我看那個顏色跟你家挺配的,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去換……本來還打算給你做早餐的,可惜你沒讓我進門……今天我收工早,幸好看了大廳里的排班表,先找了個咖啡店坐了會兒……你上班為什麼不開車啊,打車多麻煩……能不能走慢一點啊,我快跟不上了。”
喋喋不休的話語散在初秋的夜里,讓人想起曾經有過差不多的場景,也是一個走在前面,一個跟在后面嘰嘰喳喳,冷清的夜也變得熱鬧起來。
然而這次尹諶并不想為他放慢腳步。
“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唐柊似是料到他會這麼問,咧開嘴笑:“你不讓我去你家,沒說不讓我來醫院啊。”
尹諶抿抿唇,道:“醫院也別來了。”
“為什麼呀?”唐柊跟得艱難,剛走一小段就開始喘,“我、我腳傷還沒好呢。”
尹諶說:“靜養就能好。”
“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尹諶不說話。
唐柊又問:“那個姓江的護士是不是喜歡你啊?你呢,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