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樓洞的拐角處倚墻站了會兒,老樓的聲控燈年久失修,是以好幾個人上下樓從身邊經過,都沒看見隱匿在黑暗中的他。
獨自一人的安靜,對于尹諶來說是安全感的來源之一。
短暫的時間里他想了很多,從無憂無慮的童年時期到顛沛流離的少年時期,再到被當成一個物件爭來搶去,不得不掩藏鋒芒的當下。
直到周遭喧囂漸起,樓上各家的窗戶里飄來炒菜的刺啦聲和濃濃的油煙味,尹諶才呼出一口氣,拎起書包走出去。
在拐角處迎面撞上一個人。
對方顯然嚇得不輕,叼在嘴上的煙都掉在地上:“尹、尹哥你怎麼在這兒?”
一個小時后,住在樓下的賀嘉勛以同學的身份登門拜訪。
林玉姝客氣地將他送到尹諶的房間:“待會兒我把茶點送來,小諶你好好招待客人。”
門關上,尹諶指房間里唯一能坐的床:“坐吧。”
賀嘉勛把手上拎著的一串葡萄放下:“我們這兒好久沒來新鄰居了,我媽讓我轉達一下歡迎和慰問。”
尹諶點了下頭:“謝謝。”
坐下后,將這不大的房間四處打量一番,賀嘉勛道:“你們剛搬過來,還有不少東西沒添置吧?”
尹諶說:“用不著,就是個睡覺的地方。”
賀嘉勛“嘖”了一聲表示不贊同:“睡覺的地方更應該布置得溫馨舒服啊,看你這兒,窗簾都是破的。”
尹諶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床頭的布窗簾下方果然撕開一個裂口,窗外的路燈光剛好從中透進來。他轉身,隨便抄起一本書豎在窗臺上擋著。
賀嘉勛被他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弄得一愣,定睛一看里面還夾著張什麼證書,挪過去翻開:“臥槽,鋼琴十級?”
尹諶垂眼收拾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新書,沒說話。
“聽老孫的口氣尹哥成績也很好?” 賀嘉勛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小弟佩服。”
雖然這生活條件怎麼看也不像有錢人家,但賀嘉勛還沒無腦到那個地步,上趕著問他們家是不是遭逢了什麼變故。哪怕他心里就是這麼認定的,畢竟尹諶又冷又傲,怎麼看都像個落難的貴公子。
賀嘉勛不由得起了點討好的心思,從口袋里摸出半盒煙,壓低聲音道:“尹哥來一根不?解解乏。”
畢竟還是學生,抽煙都偷偷摸摸的,剛才在樓洞里就是背著家里人出來抽煙,沒承想被新鄰居兼新同學撞個正著。
尹諶瞥了一眼他掏出來的東西:“不抽。”頓了頓又說,“我不會告訴別人。”
賀嘉勛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一下子放松下來,站起來伸個懶腰,接著掰了顆葡萄扔嘴里,見尹諶不抵觸,閑來無事還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書。
“木冬冬給的書皮尹哥你咋不用啊?”翻到那疊透明書皮,賀嘉勛問道。
尹諶:“你要的話就拿去。”
賀嘉勛道了謝,樂顛顛地把書皮卷卷揣兜里:“說起木冬冬,他也住咱們這一帶,我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了,我可從來沒收到過那家伙送我的書皮……尹哥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啊?”
尹諶用“在學校門口碰到過”應付過去,賀嘉勛嘴巴閑不住,又開始向尹諶八卦:“初中我就跟他在一個學校,你猜他那會兒的外號叫什麼?”
尹諶并不感興趣,出于禮貌回問:“什麼?”
“貧民窟小美人,哈哈哈哈哈。”賀嘉勛說著拍腿大笑起來,“我們這兒破是破了點兒,等拆遷也能分不少錢呢,‘貧民窟’是在形容他摳門,誰都別想占到他一點便宜。”
接著賀嘉勛舉了幾個例佐證唐柊的摳,比如校服總定最大號的一穿就是三年,比如怕花錢從不參加同學聚會,再比如小賣部買包面巾紙都要對比價格選最便宜的,回頭還撕開分層用。
“說起‘美人’的話,他從前是挺漂亮的,不跟那些Omega比,至少在我們Beta中相當鶴立雞群,當時還有外校的Alpha追他。誰知道男大十八變,上高中之后越變越丑,人又那麼小氣,漸漸就沒人追咯。”賀嘉勛聳肩道。
眼前閃過那雙黝黑發亮的眸子,蓬亂得不可思議的頭發,還有下雨天從臉頰滾落的道道泥水,尹諶在賀嘉勛關于此人如何不好惹的絮叨聲中,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次日清晨,從桌肚里掏出寫滿“二(3)班尹諶”的標簽紙的尹諶先是怔住,隨后看到下面壓著的紙條就明白過來。
——昨天寫錯了,這是新的。
——現在我們兩清!
兩行字,依舊沒有落款,從末尾力透紙背的感嘆號可以看出動筆的人對浪費好幾張標簽紙的事多麼咬牙切齒。
尹諶對這種自顧自單方面的“報恩”方式無言以對,把這幾張連同昨天寫錯的那幾張一起塞進筆袋里。
本以為這只是換了新環境后的一個小插曲,就像未來兩年的異鄉生活是他生命中的一段短暫經歷一樣,過去便過去了。可天不遂人愿,越是想獨來獨往一身輕松,麻煩事就越容易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