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筆走得有些踉蹌,握筆的人心不在焉地將它走到末尾,正要停筆時,印著他名字的那只手突然發難,五指一收,囚困般將他緊緊握住。
手一松,筆啪嗒掉在了地上。
虞了心頭猛地一跳,迅速回神,睜大眼睛抬頭去看陸邀:“怎,麼了?”
丟人,一口磕絆險些咬到舌頭。
陸邀手指慢慢放松,閉了閉眼:“眼睛里好像飛進了一只蟲。”
眼睛進了蟲可還行?!
虞了顧不得其他,立刻抽出手就去扒陸邀眼睛:“左邊右邊?還是兩邊都進了???沒事沒事,睜眼我看看。”
陸邀沒有彎腰,虞了就得踮腳。
檢查完左邊沒有,剛碰到右邊眼皮,陸邀忽然身體后傾,背靠上窗沿。
虞了沒有防備,被勾住腰帶著往前撲,慌亂之中撐在陸邀肩膀,人也貼進了他的懷抱。
陸邀睜開眼,那雙眼睛深沉得似云霧繚繞的晚夜,又似螢光掩映的深林,是最溫柔的陷阱,默不作聲勾著人失魂落魄往里跌。
虞了只看一眼就落得丟盔卸甲,兵荒馬亂,心臟卻在因蠱惑而狂歡。
不知真到踩空陷落時,那他將會成為某人思之如狂的盛宴。
旭日初輝,光柱斜過虞了身后,和陸邀身后的墻壁一起合出一個奇異的空間,他們被隔絕在這個空間,彼此觸碰,彼此感知。
虞了忽然想起了昨日那位小姑娘在他耳朵邊說的悄悄說。她說他們是戀人,說陸邀看著他時的眼神,溫柔得形似被澆了蜜水淅瀝化開的薄荷糖。
虞了覺得自己踩在了云端,搖搖晃晃,走不穩了。
“怎麼了?”
陸邀屈著手指,指背極輕地略過虞了眼角,低聲問他時,聲音有些微妙的啞。
虞了收緊的五指,酸麻的感覺從心室出發,一泵便隨著血液迅速淌遍全身:“你的眼睛里明明沒有蟲子,只有……”
陸邀拂過他的額角,聲音更輕:“只有什麼?”
只有,只有我。
虞了呼吸紊亂,被引導的答案在他唇齒間繞了半晌,被對方有意無意牽引著即將脫口而出——
“小陸,在不在?趙姐找你幫個忙!”
像是膨脹到極點被猝然扎破的氣球,所有的難以言喻頃刻消散。
腳步聲靠近,虞了如夢初醒,迅速松開陸邀肩膀上被抓得起褶的布料,又被扶著站直。
“先出去吧。”
陸邀神色恢復如常:“這里面灰塵大,別嗆著了。”
虞了心神不定,胡亂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手里抓著的幾張稿紙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捏著全是褶子,沒法再看。
陸邀站在原地,目送虞了踩著凌亂的步伐消失在視線,低頭看著掌心已經干掉了的字跡,忽地笑了。
他閉上眼睛仰頭靠著窗,盛著光抬起手,掌心虛虛蓋住臉,“虞了”兩個字就被輕輕印在了唇上。
-
虞了覺得陸邀好像在他心里頭偷偷扎了根,具體表現為不管他在做什麼,思緒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陸邀,而當陸邀在他視線范圍時,他就改換眼神飄向他了。
有點突然,又不是很突然,感覺更像長久的沉積,只是他笨,反應慢,到今天才恍然發現。
也不知道是好勢頭還是壞勢頭,他想,莫名其妙的這麼粘人,應該是不太好的吧。
風吹落一朵槐花落在他畫紙上,被他心不在焉地拂,又跌進了一旁調色盤里,綠底飄的白花,煞是好看。
畫紙上是暈開的小鎮山水,寥寥幾筆勾勒的場景輕盈漂浮,樹景山霧虛無繚繞,一如他現在的心情,煙雨朦朧,刻畫不清。
他在咬著筆頭發呆,樓上的人也在看著他發呆,各自賞景,互不干擾。
忽然一地雨水落進調色盤,推著那朵槐花蕩開漣漪。
很快又是一滴,不偏不倚砸在虞了鼻尖,砸得他回了半截神。
夏天的雨就是小孩兒的眼淚,說來就來不給人一點準備的時間,槐樹巨大茂密的樹冠為他擋了大半,而界外不消片刻就被豆大的雨點淋濕了整個地面。
陣雨了!
虞了總算徹底回神,手忙腳亂開始收拾東西。
一直關注著虞了的關證也嚇了一跳,趕忙從樓上奔下來,手腳利落幫著虞了把東西搬到檐下。
還好他們動作快,只是肩膀上濕了幾點,沒有挨淋。
“謝謝啊。”虞了拍著頭上的水漬跟關證道謝:“這麼巧你就下來了,作業做完了出來透氣?”
關證不敢說自己一直在樓上看他,摸摸鼻尖,只能囫圇應一聲:“差不多吧。”
虞了倒了顏料,把顏料盤洗干凈,又拿上素描本往樓上走,關證站在他旁邊看著,見他要上樓,也跟著邁開步子。
陸邀拎了東西從外面回來,雨勢太大濕了上衣大半。
他把菜分類放進冰箱,轉頭時正好看見虞了推門進了房間,而在他身后亦步亦趨還跟著一個關證。
當兩道身影一起消失在門后,陸邀收回目光,拿了瓶水后關上冰箱回到檐下,熟練從小粉身上摘下一朵,招了蜷在墻角打瞌睡的水財過來,把花放在它嘴里叼好,摸摸它腦袋,又調轉方向拍了拍它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