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新又是一愣,想開口,看到什麼,眼睛忽又亮起來。
「那你呢?
「那你敢保證你對一楊沒有一點想法嗎?」
我能有什麼想法?
「我想你們倆一塊兒從我眼前消失,算嗎?」
「算。」她揚起下巴,姿態高傲地看向我身后,「你聽見了,他不喜歡你了。」
順著她的目光,我轉過身。
趙一楊站在我身后,臉色很僵。
一對瘟神,都快死了還不放過我。
我不打算與他們糾纏,抬腿想走。
趙一楊幾步跨上來,奪過我手中的病歷,面色凝重:
「陳珂,你為什麼在醫院?
「你生什麼病了?」
18
我甩開了趙一楊,但他有一萬種方法查到我的狀況。
下午辦完住院手續,回去就看到他坐在病房里。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病了?」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壓到塵埃里。
我不明白他來找我的原因,只是拿起一個橘子,剝開聞了聞:「沒必要。」
趙一楊猛地站起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響聲:「什麼叫沒必要?
「你說過,我永遠是你最信賴的人!」
永遠。
什麼是永遠呢?我以前沒意識到,這個詞本身就意味著結束。
說這句話的那一刻,是我情感翻涌的巔峰。
此后的每時每刻,都在回落。
這樣看來,人們所說的永遠,表達的也只是當下的感情。
我笑笑,告訴趙一楊:「曾經是。」
19
第一城冬雪落下的時候,陳珂真的變成了沉疴。
我偶爾會昏迷,醒來就會看見李驚風守在我床邊。
他總說要帶我看彩虹,讓我再撐一撐。
但其實東山根本不會出彩虹。
奶奶告訴過我,彩虹只有西山才有。
李驚風不會撒謊,我也從未拆穿。
畢竟,他比我這個將死之人更需要念想。
有時他來,會在樓下碰見趙一楊。
我不想見,他就幫我攔下。
趙一楊也試過硬闖,但李驚風知道怎樣擊退他。
只需說:「胃癌是情緒病,你猜陳珂為什麼一直不開心?」
每次,趙一楊都會落荒而逃。
窗外的雪落了一場又一場。
大多數時候,趙一楊都是等在住院部樓下。
我實在看不懂他,也懶得看懂。
傍晚我叫上李驚風,從后門偷偷溜去天臺看日落。
這個人最近越發古板,看見我拿出兩聽啤酒,直接變了臉色。
「陳珂!
「醫生說了不可以喝啤酒!」
我打開拉環,用筷子蘸了一口:「醫生還說要保持好心情。」
他說不過我,干脆把兩罐都搶走。
空蕩的天臺,寂靜無聲。
我指著遠處的一棵松樹對他說:「等我死了,你就在墳包上給我種這個。」
除了他,沒人能讓我托付后事了。
「晦氣。」李驚風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過了一會兒又問,「為什麼?」
這種松樹,雌球花一枝獨秀,乍一看好像某個國際手勢。
雖然我死了,但我還是鄙視這個有調休,沒放假,死活掙不到錢的世界。
我說:「給世界豎個中指。」
李驚風被我氣笑了:「你能不能想點好的?」
我閉上眼,想了一圈,還是只想到些不好的。
院子里的菜還沒收,化療的結果也不太理想。
醫生說,我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我好像后悔了。」
「后悔什麼?」
「很多事。」
如果趙一楊轉學過來那天,我沒有幫他指路;如果高二那年,我沒有抄近路撞見蘇新新的幸福;如果畢業后,我沒有選擇留在北城……
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李驚風輕嘆一聲,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沒有什麼好后悔的,如果能重來一遍,以當時的心智和閱歷,你未必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人本來就是跌跌撞撞長大的,你只是愛上一個人,你沒有錯。」
是啊,再來一次。
我還是會像飛蛾一樣撲向那道火焰。
畢竟,那是我此生接觸過唯一的光亮。
可我還是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爸爸說,媽媽的離開是因為我不夠乖。
媽媽說,被困婚姻里的那三年是因為我的出生。
只有李驚風說,我沒有錯。
我靠在他的肩上,藏起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涼涼的吻落在我發頂。
「陳珂,下輩子喜歡我吧。
「就像我喜歡你那樣。」
飛鳥抖落身上的雪花,為螞蟻下一場小雪。
「你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李驚風。
可是,我不能回應你。
20
隔天趙一楊再來時,我讓小護士推我下樓一趟。
他愣了很久,確定我真的在叫他,才手足無措地拿起花束。
短短幾步路,走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
我看著捧到我面前的花,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墳頭會開。」
「陳珂……」面對我的拒絕,趙一楊驟然紅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地在我輪椅前蹲下,就像很久以前,我握著他的手說別怕。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懦弱,不敢承認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你離開后,我才發現心空了一半。
「這些天我在樓下等著,一直在想我們以前的事,我真恨不得打死自己,我他媽怎麼能那麼傷害你?」
我搖頭:「不重要了,趙一楊,你以后不要再來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懲罰我。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跪在地上,不肯離開,「陳珂,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北城,我一定治好你。」
言辭懇切,透著生怕我拒絕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