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走幾步沖過來,撲進何岸的懷里,哭得肝腸寸斷。
「你怎麼能用這種方式,報復我。」
「你怎麼能忘記我,怎麼能丟下我。」
他的五指揪在棉服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別,別忘記我……求你。」
「我只有你了……」
何岸有點蒙,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哭得這麼傷心,可他天生有一顆良善之心,怔了一會兒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那樣子溫柔又疏離,跟對待任何一個失意的陌生人沒有兩樣。
江尋哭得更加厲害,渾身都在顫抖,連額角的青筋都在跳動。
此時正值深冬,萬事萬物都被雪覆蓋了,沒什麼生機。
可一片枯葉還掛在枝頭,明明已經沒有了再生的可能,可它卻依舊掙扎著不肯落下。
21
何岸的精神變得很差。
他總是蓋著被子坐在小賣部門口的藤椅上,瞇眼曬著太陽。
我就被他抱在懷里,和他一起坐在藤椅上搖啊搖。
他不再叫我丟掉,而是叫我咪咪。
跟大街上任何一只貓一樣,叫作咪咪。
他也不記得我了。
可我比江尋樂觀,起碼,他現在還活著,我還能在他的懷里感受熟悉的體溫。
江尋總是一副哭過的樣子,眼周青黑,身形消瘦,連鬢角都摻雜著幾根白發。
整個人死氣沉沉,呈現出一股濃重的病態。
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得絕癥的人其實是他。
他似乎總抱著一線希望, 一遍遍地講著兩個人的曾經, 希望奇跡出現。
何岸確實記起來了, 在一個午后。
可惜這不是他求來的奇跡,而是,回光返照。
那天何岸和每一個路過小賣部的老街坊都打了招呼, 還給小孩們分了糖果。
幾只貓貓狗狗湊過來, 他也剝了火腿腸喂給它們。
可惜大黃沒吃著,它在上一個秋天失蹤了, 不知道是被車撞死了,還是被偷狗賊抓走了,反正是不見了。
我有點想它, 我想把它那份火腿腸也吃了。
可我也很老了, 吃了半根就吃不動了,只能趴在何岸懷里睡覺。
這天春光正好,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十年前。
唯獨,沒有江尋。
他被何岸支去城里買藥,一整天都沒回來。
等他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下了, 只余一道金燦燦的邊兒。
何岸就像往常一樣躺在藤椅上,抱著我睡覺, 嘴角還帶著安然的笑。
我看到江尋走過來, 站在藤椅前,溫柔繾綣地看著熟睡的愛人。
直到,他伸手, 碰了碰他……
何岸死了。
這次,是他丟掉了我, 丟掉了江尋。
可我不怪他。
22
江尋出奇地冷靜,他井井有條地安排了何岸的后事,接手了何岸的小賣部。
他穿上了何岸的白背心,又在背心外套上襯衫。
和何岸一樣站在柜臺后面,翻著泛黃的賬本算著兩三塊的賬。
我覺得他瘋了,他把自己當成了何岸。
他會在無人的夜里對著空氣, 用寵溺無奈的聲音叫一聲,小尋。
「小尋,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你要記得帶傘。」
「小尋,今天是冬至, 我包了餃子,你記得早點回家吃。」
「小尋,工作太累就回家, 哥會養你的。」
……
何岸死在自己的三十三歲。
最溫柔的人死在了最溫暖的春天, 連陽光都在眷顧他。
江尋還活著, 卻永遠停在了這場舊夢里。
他守著日漸敗落的小鎮,守著沒人會去的小賣部, 固執地等著一個回不來的人。
他明明才二十六歲, 最該蓬勃向上的年紀,如今活得如朽木一般。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贖罪,我只知道,我的日子快到了。
我在一個晚上翻出了窗戶, 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半山腰上,何岸的墳墓。
「江尋守著小賣部。」
「那我,就來守著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