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人顯然不打算饒過他。
「你給他吹了不少枕邊風吧,讓他不贍養我這個親娘,反而給你錢給你鋪面?」
何岸紅著眼眶抬頭,想制止她的羞辱:
「你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就是你!」
「把我兒子的鋪面給我,我也就不和你計較了。」
女人說著上前兩步來搶轉讓書,她力氣大,又無所顧忌,推搡間,將何岸推到了玻璃門上。
玻璃門整扇倒在地上,碎片往四處炸開,發出一聲極大的脆響。
而何岸,就被推倒在這堆碎玻璃的中間,腦袋砸在地上,艷紅的血緩緩蔓延,形成一個小小的血泊。
我撲上去喵嗚喵嗚地叫,卻被他艱難地推開。
「有碎玻璃,別劃傷爪子。」
我說過的,何岸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好到即使自己破了一大個血窟窿,還在擔心我會不會被碎玻璃劃傷。
7
女人跑了,最后是住在隔壁的林楨走了過來,把何岸背去了附近的診所。
我一路跟在他們身后,也來了診所。
診所的大夫說這血看著唬人,其實傷口并不大,包扎一下就好,不過摔的到底是腦子,最好去大醫院做個檢查,看看會不會有腦震蕩或者瘀血。
何岸應下了,但看他那敷衍的樣子,我就知道他是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了。
當天晚上,我們就回了家。
何岸抱著我,和林楨一起走在昏暗的巷子里。
林楨似乎憋了又憋,可到底還是沒能憋住,用帶著怒氣的語氣,斥責這位從小玩到大的好友。
「何岸,不是我說你。」
「當初我勸你不要收養他,會惹得一身腥,你不聽。
」
「后來我撞見你們在一起,又勸你分開,找個女人結婚,安安穩穩過日子,你也不聽。」
「現在好了,你名聲丟了,人也沒留下,人家親媽還上門來羞辱你,街坊鄰居都在背后議論你。」
「你三十多歲了,怎麼把日子過成這副樣子!」
何岸望了眼前方巷子口那盞昏黃的路燈,語氣里帶著一股濃濃的惆悵。
「對啊,我三十多歲了,怎麼把日子過成這副樣子呢?」
回到家后,何岸拒絕了林楨陪他過夜的好意,抱著我走回了房間。
他先是給我換了水,又給我喂了貓糧。
等我吃飽喝足,他才從柜子里翻出煙和酒,開始了遲來的發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眼淚順著臉一滴滴地落下來,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像是要哭出一片汪洋來。
「我只是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有什麼錯?」
【你沒錯,你只是心善。】我默默回答他
「我只是答應了他的告白,認認真真地愛了一場,我又有什麼錯?」
【你也沒錯,你只是心軟。】我繼續回答。
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在鈍刀上滾過,字字句句都帶著血淋淋的痛。
「是他說喜歡我,非我不可的,是他騙了我。」
「被他戲弄完拋棄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指責我呢?」
何岸一直都很成熟穩重,很少喜形于色,即使上次江尋在電話里跟他提分手,他也不過是哽咽了一下,就答應了他的提議。
可今晚,他好像真的太委屈了,一副要把前半生所有的眼淚都哭出來的樣子,半點也不打算忍耐。
8
確實是江尋先喜歡何岸的,這事兒,沒有誰比我更清楚。
他不管在做什麼,視線永遠落在柜臺后算賬的男人身上。
少年的暗戀笨拙而可愛,偷看著偷看著,就把自己熱得耳根通紅。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起的這心思。
或許是,在他生日那天,何岸特意給他準備生日蛋糕那次?
或許是,他被同學欺負,何岸專門去學校給他撐腰那次?
也或許是,他被雨淋濕生病,何岸連夜背著他去醫院那次?
太多次了。
何岸給了他太多可以心動的瞬間,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徹底淪陷進去的。
只是與江尋小心翼翼的暗戀不同,何岸一直都大大方方,對江尋的態度跟對我也沒什麼不一樣。
他只是心善罷了,對這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從沒產生過不該有的邪念。
江尋當然知道,所以他把自己的心思壓得死死的,從沒有在何岸面前透露過半分。
如果不是后來何岸要結婚,也許,他會把這份心思藏一輩子。
可世事沒有如果。
江尋高考完那個夏天,郵差頂著炎炎烈日,送來一張頂尖高校的錄取通知書。
這件事在小鎮里迅速傳播開來,昔日被人看不起的江尋成了天之驕子,不少人上趕著來送禮,連帶著何岸這個收養他的恩人「身價」也水漲船高。
林楨趁熱打鐵,開始給何岸張羅找對象。
這年的何岸二十五歲,年紀不算大,只是在這個閉塞的小鎮里已經算得上大齡未婚。
其實他早年行情不錯,家里開著小賣部,父母又早亡,姑娘嫁過來就是當家人,也不用照顧公婆,是個很好的結婚人選。
只是他心善得太過,在適婚的年紀收養了個半大小子在家里,要吃要喝要讀書要開銷,要花好大一筆錢,姑娘們自然也就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