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這個人在何文眼里不值什麼錢,之前他做我金主的時候,一個月也只能給到兩萬,林兆說得對,我挺便宜的。
可兩萬不夠,遠遠不夠,這城市的房價貴,墓地更貴,我不想帶我媽回那個她賭上一切拼命逃離的小城鎮,那里不該成為她的歸宿。
落葉要歸根,可我媽沒有根。
在這個城市也沒有,本來是有一個房子的,但我媽剛出事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的花銷太大了,那個房子被我賣掉了,一個地段差的老舊二手房本就不值什麼錢,更何況還有沒還清的貸款,再加上日常花銷,幾乎所剩無幾。
好在買主是個好心人,他有其他的房子,不常回來,就把個房子租給了我們,省去了搬家的麻煩。
我媽辛苦操勞了半輩子,最后沒在任何一個地方扎下根。不過我還是打算把她就在這兒,至少,這里她還算熟悉,不至于迷了路,找不到家。
所以我跪在何文面前求他,我求他借我點錢,我以后當牛做馬還給他。
何文抬眼看了看在我身后站著的,面色難看的林兆,揚了揚唇角,毫無商量余地地拒絕了我:
「許千樹,我不是什麼慈善家,這錢我不會出的,你就算跪斷了腿也沒用。不過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身后那個林老板比我有錢,你要不跪他試試呢?」
林兆大概是不用我跪他的,所以他上前幾步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許千樹,別這樣,你需要多少,我給你,你……」林兆垂下頭,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你別這樣。」
我伸手推開他:
「林兆,我要是用你的錢,我媽就永遠不能安息了,說不定還會托夢過來罵我,罵我是不孝子。
」
眼淚從下巴滑落,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繞開他往外走:
「林兆,她會難過的,會覺得是她沒教好我。」
她當年就是這樣的。
9
之后我又不死心地找了何文很多次,他都沒有來見我,他喜歡的人回來了,還交了新的男朋友,何文很忙,忙著做別人愛情路上的絆腳石,所以他沒時間理我。
這期間,林兆曾想過其他辦法把錢賽到我這里,但手段都不太高明,我每次都能識破。
他幾乎要住在我家門口,每天來來往往很多次。
有一次他喝醉了,一直在那里哭,他哭著說對不起,也不知道究竟是為哪件事,也是在那麼多聲的道歉里,我才猛然驚覺,原來他真的欠了我很多,只不過我都忘了。
六年過得很快,我被時間推著往前走,能記住的事情越來越少,我之前也恨過林兆,錐心刺骨的恨,可后來這些事情被時間稀釋,我慢慢地就不會再想起來了。
愛也沒有,恨也沒有,我開始忘記這個人,連同他帶來的所有記憶一起。
所以時隔六年再見面,我心里無波無瀾,或者說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那顆病了心哪怕只是稍微起一些漣漪。
而它最大的情緒波動,就是聽到林兆說周南絮不是他的初戀愛人的時候:
「畢竟我的初戀愛人,可是你呢!」
我覺得惡心。
如果說從前林兆所做的一切都有個看上去頗為偉大的緣由,那麼此刻,他便真的爛透到了骨子。
我媽說得對,同性戀哪能有什麼好下場。
周南絮沒有,我也沒有。
我出去找工作賺錢的第三天,周阿姨的兒子秦深回來了,他站在我家樓下,明明穿著體面矜貴的西裝,卻還是看著風塵仆仆。
我愣在原地:
「秦深哥?」
「小樹,你還好嗎?」
周阿姨這時候也從車上下來,快步走過來抱住我,聲音里是俺蓋不住的哭腔:
「小樹,我們回來晚了,我們回來晚了……」
我看著他們,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四年前,秦深因為工作,帶著周阿姨移民了,他們經常會打電話回來,問我和我媽的近況,對此,我向來報喜不報憂,我不想他們遠在大洋彼岸還為我擔心。
我跟他們說我過得很好,可是周阿姨在視頻通話里看著我,滿眼的都是心疼,她說:
「小樹啊,你現在眼睛里一點情緒都沒有,你得開心一點啊!」
可我實在做不到,臉上的笑可以擠出來,但心里的不行。
我拍拍周阿姨的后背:
「周阿姨,外面冷,咱們進屋吧!」
周阿姨這才想起來把我松開,招呼秦深去后備箱里拿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排骨,說要給我燉排骨吃。
我笑:「好!」
10
林兆一路跟著我們,走到門口,卻自覺地沒有進去,只是落寞地站在一邊。
這些天我一直對他視而不見,今天第一次對他說出一句:
「回去吧,以后別再來了。」
林兆落寞地笑笑:
「我得看著你,不然我不放心,沒關系,你不用管我,像之前一樣,假裝看不見就好。」
我沒什麼表情:
「林兆,你沒出現的這兩千多天,我也沒出什麼事。」
林兆說不出話來,良久,也只擠出一聲「對不起」。
這幾天里,我聽到了這輩子最多的對不起。
聽得反胃,不想再聽了,于是我說:
「那我原諒你了,你別再來了。」
……
關于被關在門外的林兆,周阿姨和秦深誰都沒有多問,他們只是看著那個暫時被存放在家里的骨灰盒悄悄嘆氣,周阿姨在廚房背著我抹眼淚,她說我傻:「吃這麼多苦,一句都不跟阿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