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媽的那只手,以一個老師的身份,無知無覺地引導了一場針對周南絮的霸凌。
可她沒辦法去親自懺悔,而在失去所有一切的感知前,她有沒有后悔過,也無人知曉。
「對不起,」我開口:「是我們的錯。」
引導一切的我媽有錯,生而不養的周南絮父母有錯,霸凌過周南絮的同學有錯,傳播難聽傳言的旁觀者有錯,對一切冷眼旁觀,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我,也一樣的并不無辜。
林兆松開扯住我衣領的手:「你沒辦法代替她說這句話。」
我沒告訴林兆我媽現在的情況,我了解她。
她是一個極其傳統的人,一輩子循規蹈矩,讀書的時候悶頭讀書,工作的時候進入體制內,該成家的時候遵從父母的安排去相親,在適齡的年紀選擇生子……她這一輩子,按部就班,哪怕一丁點差錯都沒有過。
可是,她的丈夫出軌了,那個曾經我媽引以為傲的幸福家庭在一瞬間支離破碎,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小鎮上,她成了所有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柄。
他們說陳知樺這個女人沒本事,連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
我媽這輩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離婚,包括她親生父母之內的所有人都在勸,說離婚這種事傳出去不好聽,要她忍忍。
忍一忍?忍到什麼時候?到許千樹長大的時候?還是結婚生子的時候?還是孫子孫女長大上學的時候?可真到了那一天又會有人說:
「你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麼幾天。」
我媽沒忍。
為了離婚,她跟娘家人徹底鬧僵,斷絕了關系,為了拿到我的撫養權,她選擇凈身出戶,一個人帶著六歲半的我,去另一個城市謀生活。
她體面了半輩子,驕傲了半輩子,脊梁骨挺直了半輩子,那天,林兆在熙熙攘攘的學校門口,周圍都是考生,以及來送學生的家長和老師們,其中還不乏她的同事、她開家會時坐在下面,尊敬地喊她陳老師的的家長們……就是當著這所有人的面,林兆親了她的兒子。
「陳老師,您不是最惡心同性戀了嗎?現在您兒子也是了。」
林兆給她的,是足以摧毀她所有支撐的難堪和失望,我至今記得我媽那時候的表情,無數次的午夜夢回,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那張臉上,是震驚、難堪、自責、是心疾首。
我想流淚,可我媽的眼淚卻先我一步流了出來:
「小樹,是媽媽沒教好你,是媽媽的錯,是媽媽的錯……」
我想,我媽一定不會想讓林兆知道自己如今的窘迫,我得守住她這最后一點體面。
不只是我媽的體面,也是我的體面。
像是一場漫長的自虐,我沒辦法和林兆說「扯平」,況且,也確實扯不平,周南絮失去的,是他原本可以燦爛的十七歲,而林兆失去的,是他十七歲那年滿懷赤誠愛上的人。
可我也同樣的沒辦法責怪我媽,因為她躺在那度日如年煎熬度過的六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為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像是走進了一條窄巷,前后都是帶刺的荊棘,往哪面走都是血淋淋的痛。
于是我便不想走了。
那條窄巷暗無天日,六年也沒能看到盡頭,并且以后都不會有盡頭。
我閉上眼,感覺自己陷在了泥里,沉重的泥漿拽著我的四肢往下沉,每動一下都要費好大的力氣,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我想,要不就這麼沉下去吧……
可是……
「小樹啊,我燉了排骨,一起來吃點啊!」
6
我沒完成「好好照顧林總」的任務,何文坐在沙發里,摩挲著手里的一枚古董扳指,聲音沒什麼起伏:
「許千樹,我讓你代替的那個人已經回來了,所以你應該明白,如果你對我沒有價值,我是不會再繼續付你錢的。」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這兒有個項目,需要林兆出點力,但他似乎沒什麼興趣,不過許千樹,我相信你會讓他有興趣的,對嗎?」
何文給了我一份合同,他說只要林兆在上面簽字,我就能一次性拿到六十萬,六十萬,夠我和我媽花很久了。
我拿著合同找到了林兆,據實說了我和何文的交易。
「許千樹,你自己墮落也就算了,怎麼還有臉讓我幫你一起?」
我看著他,沉聲開口:
「就憑周南絮跳樓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是我,雖然沒有留下什麼特別的話,但這確實是你不知道的部分,不是嗎?」
我把合同遞過去:
「林兆,一段關于你初戀愛人的最后記憶,你想知道嗎?」
「許千樹!」
林兆怒吼出聲,傾身下來用胳膊按住我的肩膀,呼吸沉重地瞪著我,一雙眼像是要瞪出血來。
「你用這種事情威脅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很久沒說話。
時間在這場對視之間變得過分漫長,不知過了多久,林兆終于卸了一口氣:
「許千樹,我是真的搞不懂,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我原本就沒認清過你?」
我想朝他笑笑,嘗試了很多次也沒把嘴角揚起來哪怕一點,便只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