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想把我喚醒,也許只是警告。
但其實也就是在臨死時那麼簡簡單單地叫出了對面人的名字。
我放松地笑了笑,然后放下了槍。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次意外。
我走上前去擁住了他略微僵硬的身體。
用下頜溫存著抵著他。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手里握著的槍再次緩緩上移。
「阿讓,相信我,我愛你。」
我的眼神驟然變得冷厲,抬手利落地往想爬起來的傅欽身上補了一槍。
看著傅欽徹底咽氣。
我轉身,看到了江讓懷里揣著的東西。
沉默了一瞬:「你揣一燃燒彈做什麼?」
江讓面無表情:「我以為你要殺我。」
我:「……」
「上次你說類似的話的時候,我吃了一槍。」
說得有理有據。
那麼情真意切,以為是想送個大的。
這種猜想,對于江讓來說,毫不過分。
江讓此刻的眼神像是看狗都深情。
「如果你想讓我死,我就去死。
「但前提是,我要帶你一起走。」
我哽住:「……」
哪里來的神經病?
我把槍放下。
「傅欽在你們支隊的路上布了地雷,你發信號把他們引到另一條路上去。」
江讓的目光沉了下來,別在腰上的小型對講機,不適時地發出機械音。
「這里沒信號。」
我瞥了他一眼,手指探向他的口袋。
在接觸到燃燒彈的時候沉默著往右偏了偏。
把他懷里的定位器拿了出來。
老練地道:「用這個,往另外一條道上跑。」
看到江讓的身影消失。
我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轉身往埋有地雷的那條道上走去。
10
那天的風很冷。
其實我并不怕后面的審判。
坐牢,無期,抑或是槍斃。
對于我這個沒幾年好活的人來說。
都是一種負罪的解脫。
傅欽其實說錯了。
我是一個在仇恨滋養中長大的人。
我仇恨,但是我從來都不貪心。
當仇恨得以消散的那刻。
世間就再也沒有值得我留念之物。
江讓幾乎是踉蹌地追了上來。
憤怒的聲音驚起一片鳥雀:「季懷川!」
在我墜落之時,他抓住了我。
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滔天的恨意。
「你又騙我!」
我的臉上是極致到詭譎的平靜。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謊話組成的。
「有的時候,連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但現在的我了無牽掛,所以我現在想死,應該是真的。」
江讓狠戾的眼神轉變得近乎哀求。
「但你還有我。季懷川,我愛你。
「你別走,好不好?」
風聲在這一刻靜止。
我難得地朝他笑了起來。
「江讓,這輩子,我只說過兩句真話。
「其實那天入職時的宣誓,是真的。」
手指近乎安撫地撫上他冰冷的臉龐。
「我愛你,阿讓。
「這句話,也是真的。」
話落,我往他的手上劃了一刀。
趁他小臂一松時,我墜下山崖。
因為有重物落下,地雷被迅速引爆。
巨大沖擊力引發的爆炸瞬間席卷了山澗。
我沒有再看江讓如何絕望的表情。
主動地張開雙手,平靜地看著熱烈的火舌灼燒著我有著舊傷的小臂。
我抬起眼,瞳孔里倒映著漫天的火焰。
我生在明暗之間,亦死于明暗之間。
沒有人可以再困住我。
我很喜歡這樣的結局——
即使是蜉蝣,在此刻,亦是燦爛盛大。
11
在寂靜的傍晚。
被火燎燒過的山谷響起活人的喘息聲。
我把刀插在峭壁上,一點點地爬上去。
有人從上面伸手接了我一把。
「謝謝你啊,小兄弟。」
我翻身爬了上去,看到把我拉上來的人時,神色異常鎮定。
自覺地對他腰間別著的銀色鐐銬伸出雙手。
江讓沒好氣地笑了:「沒說抓你。」
我把手放下,淡定道:「徇私啊?」
江讓坐在我身側:「我幫你申請了特批。
「上頭的人說,功過相抵,以后你愛去哪去哪,只要你別沒事情老是在警察的槍口底下轉悠,就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失笑了一下,我也是待過體制的。
這種特批的流程短時間內走下來有多難,我不會不知道。
我眉眼微動,轉移了話題:
「你怎麼猜到的……我詐死?」
實話實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想得抓狂。
這小子,到底是怎麼抓到我的?
不會吧,難道是我演得不夠情真意切?
還是說我演技退步了,被人看出來了?
江讓白了我一眼。
「前科太多,你在我這里已經沒有信譽了。」
我:「……」
在夕陽余暉下,江讓屈起腿,手肘散漫地搭著,更顯得他的眉眼冷峭,面部線條干凈利落,垂眸時可以看見又濃又長的睫毛。
他比三年前更成熟,也更有韻味,心思深沉,讓人很難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惡趣味上了心頭,我問他:
「所以,那天你哭了沒有?」
答得出乎意料地快:「沒有。」
話落無言,我身心疲憊地往后一仰。
這麼些年,在刀尖舔血。
到現在得以休憩,還真是不容易。
江讓平靜地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男人無知無覺,一如多年前的浪蕩不羈。
但不管怎樣,反正他是不可能把自己這幾天哭成狗的樣子說出來的。
這些天哭太狠,以至于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恨得想把眼前這個把他一次又一次當猴耍的男人直接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