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語速很慢,每個字都緩緩的,配合著他的音色,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早在漁村的時候,我就想做這件事了。”
“那時候我和陳漁,已經在籌備。”白笙說到這,語氣變得低落惋惜,“只是還未實行,父親就來了。”
想到在漁村為完成的事情,白笙眉眼間都帶著遮掩不住的遺憾。
這件事白父從來沒有聽白笙說起過,他沒想到自己去接白笙回來前,居然還有這樣一件事情沒有完成。
白父看著白笙遺憾的表情,為人父母,最見不得的便是孩子這般模樣。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那便辦吧。”
白笙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想要辦學,父親一定不會阻攔,但他會將這件事和父親講,從來不是害怕阻攔,征求同意。
而是因為此時眼下看來,非同凡響。
“爹。”白笙叫道,“我此次辦學,并非普通辦學。”
白父一愣,但表情依舊淡定,問:“此話怎講?”
“我想辦的……”白笙頓了頓,才繼而說:“是一所女校。”
女校。
這倒是出乎白父意料的事情,他看著白笙,表情中帶著藏不住的意外,但很快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他正了正身子,面色嚴肅的看向白笙,清嗓道:“笙兒,你可知此非易事。”
“知道。”白笙怎會不知,若這是易事,又怎會從古至今,都沒有一所辦理至今的女校,但女校此事,哪怕千難萬阻,白笙還是想要去做。
若往昔無一人做成,那白笙就來做這第一人。
“你既知道,又為何要去做?”白父輕聲問,他的語氣中沒有不贊同,這般詢問,更多的是想知道白笙的理由。
白笙視線緩緩落至白父身上,他的目光平靜而篤定,“爹,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母親為何會死。
”
“到底是因為我,還是因為這世人。”白笙說,“在到漁村前,我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直到我同陳漁去參加了一場婚宴。”
“那婚宴的新娘識字,但初見我時,卻因為丈夫不識字,而佯裝自己也不識字。”
“起初我不明白緣由,直至陳漁同我解釋,因為世人約定俗成的認為,女子不能強于男子,世俗觀念的規訓,使得新娘藏其鋒芒。”
“這事與娘親的死,其實并無絲毫相同之處,卻讓我觸及真相,解答了我多年來的疑問。”
“原來娘親之死,是因愚昧。”
“爹,你知道嗎?娘親死的那天,動手最多的,是女子。”白笙說到這,眼神變得恍惚,本就極慢的語速,現今變得更加緩慢,幾字便要停頓片刻。
恍惚間,白笙似乎又回到了母親死的那天,他的視線從白父的臉上挪動到屋外的雨上,他看見砸在母親身上的石子,看見那些人憤恨的表情,看見血流滿地,紅色的血順著雨水擴散,在地面綻放出一朵艷麗的花。
“爹,若愚昧消除,女子亦開化,娘親大抵就不會死了。”白笙視線漸漸從雨幕間收回,他看向白父,眼眸間有化不開的悲傷。
而白父,也早已在白笙提起妻子的那一刻,黯然神傷。
一頓飯再吃不下去,無論餐桌上的食物再如何可口,此刻白笙和白父都再沒了胃口。
他相視沉默良久,直到白父離去前,這沉默才終于被打破,他看向白笙,說:“笙兒,你盡管去做就是。”
你盡管做就是,凡事有為父。
雨還在下,白笙走至門外,看著父親漸漸遠去的背影,看向屋檐落下如珠簾般的雨幕,他想,這雨和多年前一樣大,但卻不一樣了。
女校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白家家大業大,在春城聲望極好,是百姓口中人人稱贊的良商,但盡管如此,女校之事,辦理起來卻還是遇見了重重困難。
資料審批再一次碰壁,從官府出來的時候,白笙和隨從的面色都不太好。
隨從正是那日馬車外那個,名叫秋生。
秋生跟在白笙身側,皺著一張臉抱怨,“主子,你說這官老爺怎麼就是不肯給我們過審批呢?”
“這都第幾次了。”秋生嘟囔著,語氣中全是不滿,“他這般,咱們還能辦成嗎?”
白笙聽著,眸中神色黯然,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但卻沒似秋生那般喪氣,只說:“慢慢來吧。”
春城不比漁村,漁村地方小,學堂也是私人用著自己的院子辦理,地方小,天高皇帝遠的,沒有審批這個環節也能做,但春城不同,無論米店布店,還是學院學堂,都需要到地方官員那兒進行審批才能辦理。
女校之事,在漁村辦理都困難重重,更何況是春城。
眼下審批碰壁,不過是這重重困難的第一重罷了。
不過,對于這些困難,白笙雖早有預料,但當真的遇見了,連連碰壁之下,心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其實辦學一事,依照白家的關系和地位,并不難過審批,如今官員遲遲卡著白笙不讓過,主要還是因白笙要辦院校,是女校的緣故。
這世上若說最不希望女子開化的,便是這享受著男權社會之下,所帶來特權的男子,而這些男性官員,便是這些享受特權的男子之一。
畢竟,若科舉女子也能參考,或許他們便不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