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漁記得,他很小的時候,沒到下雨天,家里都還會漏雨,那時候他和阿娘就總會抱著盆,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
那時候阿娘一邊接著雨水,一邊跟陳漁講自己的所見所聞,她會講江南的雨季,霧蒙蒙的古鎮,青石板長街,會講沙場女將,征戰沙場,會講文人墨客,揮斥方遒。
每次講到這些的時候,阿娘的模樣都好像在發光,讓小小的陳漁覺得,阿娘不屬于這,不屬于這破敗的小屋,小小的漁村。
后來,隨著陳漁長大,阿娘對房屋逐漸修繕,接雨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房子如她所說一般,越來越好,漏風糊紙的窗戶不見了,漏雨落瓦的屋檐疊上了新瓦,裂縫的墻面糊上了新的水泥。
房子在越來越好,而陳漁也越來越大。
陳漁也開始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
——他沒有父親。
“在我成長的足跡中,我從未見過我的父親。”陳漁看向了白笙。
白笙聽著這話,伸手握住了陳漁的手,像是安慰,眼神間也露出擔憂,陳漁感受著溫暖的掌心,用力回握住,給出一個讓白笙放心的笑。
“我問過我阿娘,阿爹呢?為什麼別人有阿爹,我卻沒有?”
阿娘當時是如何回答的?陳漁微微瞇起眼睛,回憶到。
“她說,我是神的孩子。”陳漁說到這,忽然輕笑了一聲,“而神明不能在凡人面前出現,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阿爹一直陪伴這我。”
“她當時指著天,就那麼認真的告訴我這件事。”
“我那時候已經不小了,知道阿娘是在騙我,但我假裝相信了,因為我阿娘從來不騙我的。
”
“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是陳漁從小到大第一次問起自己的父親,也是最后一次。
一個從來不騙人的人,為什麼會撒謊呢?那必然是有她的理由的。
陳漁不知道這理由是什麼,但他選擇不好奇,他已經有一位很好的阿娘了,那沒有阿爹,也沒什麼。
“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雖然不算富足,但每天都很快樂。”
“白笙,我跟你說過,我母親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子。”陳漁說,“我沒有騙你。”
“她會教我讀書寫字,還會帶我下海摸魚,上樹掏鳥窩。”
“會指著天邊飛遠的海鷗,摸著我的頭告訴我,阿漁,不要拘泥于這個小漁村,外面有廣闊的天地,你要飛出去。”
“她身處于這個漁村,但卻好像擁有翅膀,因為她曾見過廣闊的世界。”
“在我母親眼里,似乎從來沒有難題,她永遠樂觀,哪怕摔倒了,也會爬起來,拍拍灰,繼續往前走。”
“她總告訴我,辦法總比問題多。”
“但她大概沒想到,有些問題,是真的沒有辦法的。”
陳漁曾經以為,自己會和母親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一直到他長出翅膀,一直到他帶著母親飛出這個小漁村,到他去看母親嘴里江南的雨,大漠的沙。
但十二歲那年,現實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母親病了,這病起初并不明顯,只是咳嗽,陳漁和母親都以為只是受寒感冒,喝點藥就好了。
但這病越來越嚴重,咳嗽變得愈發劇烈,母親也忽然就瘦了許多。
陳漁那時候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他讓母親去大夫那看看,母親不愿意,說大概是因為風寒沒胃口,沒吃什麼東西,才會一下瘦那麼多。
直到有一天,母親咳嗽越來越急,當她用手捂住嘴,松開時掌心一攤血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這次是真的嚴重了。
陳漁當時急瘋了,他背著母親趕去村大夫家,其實那時候母親還能走,她拍打著陳漁的背讓陳漁不用背她,但陳漁不肯。
他哪里敢讓自己母親走路,他心里慌得厲害,也很害怕,他怕自己一撒手,讓母親走路,母親就真的走了。
村大夫給母親把脈的時候,陳漁在屋外瘋狂的踱步,他緊張的咬著指甲蓋,背上全是汗,腦袋里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分明還沒聽到結果,眼眶卻是熱的厲害,像是下一刻就能落下淚來。
結果如陳漁預期一般糟糕,哪怕陳漁心中抱有僥幸,但疾病從來都是殘忍的。
村大夫朝陳漁搖搖頭,他說:“去鎮上看看吧,我這治不了。”
陳漁聽著這話,就知道完了。
他帶著母親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鎮上,找到了人們口中說的,最好的大夫。
大夫診著母親的脈,連連搖頭,只許久后說:“準備后事吧。”
陳漁當時就跪下了,他扯著大夫的衣角,求著他能不能竭盡全力救救自己的母親,別那麼輕易就放棄。
大夫當時看看陳漁,又看看陳漁母親,終究是心軟,答應了陳漁。
他和陳漁說:“我也不能保證治好,只能試試,這病很燒錢,如果你還是決定要治,就讓你母親留下。”
母親是不愿治的,她跟陳漁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然到了這一步了,就安然過完剩下的日子就好了。
但陳漁哪里會愿意,他犟著讓母親留下,哭著說:“阿娘,不是你說辦法總比問題多嗎?如今有辦法了,你怎麼不愿意試試?”
“阿漁,有些辦法可行,有些辦法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