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他必須安慰何青荷。
如何安慰,是個問題。
傅琛抬起手,伸向何青荷。
何青荷嚇了一跳,怔怔地望著他。
傅琛笨拙地把手落在何青荷的腦袋上,僵硬地前后移動,摸了摸何青荷的頭發。
觸感似乎比記憶里要硬了一點,雛鳥到底長大了,羽翼逐漸豐滿,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柔軟。
何青荷定在那里,慢了半拍才明白傅琛在做什麼。
少年眼睛里的冰霜一點一點化開,何青荷終于說話:“我不是小學生了。”
傅琛說:“我知道。”
接著兩個人又沒音了。
閑聊實在不是傅琛的長項,何青荷也沒有心情跟人聊天,于是只能陷入長久的沉默。
傅琛時不時拋出一兩個問題,比如:“在這里住得還習慣吧?”
何青荷總是老老實實回答:“挺好。”
傅琛:“有什麼需要的盡管提。”
何青荷:“好。”
傅琛:“請假了還用寫作業嗎?”
何青荷張張嘴,說:“可以不用勉強找話題的。”
既然如此,傅琛樂得輕松,說:“那行。”
他就真的不說話了。
何青荷也不吭聲,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戴著。
傅琛的母親過來找他們的時候,看到這種默片一般的畫面,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照理來說,年紀最小的孩子應該最活潑,可傅琛卻成了這種性格。
她心情復雜地走上前,招呼他們去吃水果。
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出去,活像一大一小的兩個假人。
傅琛待了一會,便準備離開。
他走之前,母親說了許多客套話,傅琛一一應下,兩個人顯然都沒有走心。
何青荷似乎不習慣這種母子狀態,站在一旁看著。
直到傅琛轉過身,要徹底離開,他才往前追了兩步。
傅琛平靜地說:“不用送。”
何青荷猶豫了一下,說:“再見,傅琛哥哥。”
傅琛挑了一下眉,點點頭,然后走了。
*
長輩們嘴里說著常回家看看,實際心里未必這麼想。
傅家的子弟太多了,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之間都有攀比,傅琛現在勢頭強勁,又快畢業,最好不要經常出入老家,容易引發不好的聯想。
傅琛知道這些道理,但他有點在意老家里的小客人。
他本能地察覺不對勁,哪有把剛失去母親的孩子丟到別人家的道理,何青荷在何家,恐怕沒有看起來受寵。
于是他抽空打聽了一下何家的情況。
據說何夫人是在南方療養的過程中去世的,偏偏那時候她只把何青荷帶在身邊。
何家的口風很嚴,沒透露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傅琛能猜到。
大人們最擅長甩鍋給孩子。
這樣看來,何青荷暫時離開家也不錯,至少傅家那邊的長輩不會虧待他。
傅琛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大概過了一個星期,他再次回老宅。
母親露出驚訝的表情。
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小兒子,居然短短時間出現了第二次。
傅琛不動聲色地說:“我給小荷帶了游戲設備。”
母親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后笑了,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到,我們這些爺爺奶奶太無趣。”
母親依舊讓年輕人單獨相處,讓傅琛自己把東西送到二樓。
傅琛將游戲機遞給何青荷,何青荷接過,抿抿嘴唇,有些無措,說:“謝謝。”
說完這句,他垂下眼,看得出來情緒還是不高。
傅琛站在那里,同樣沒話說。
他想來看看何青荷怎麼樣,真正見到人以后,又覺得自己純屬多此一舉。
他沒有跟中學生交流的經驗,而且也不會安慰人,也許何青荷覺得他煩。
沒話說那就不說,傅琛最后叮囑了一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跟我說。”
接著就準備離開。
何青荷卻突然開口,說:“要不要一起玩?”
傅琛定住。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坐到一塊打游戲。
游戲主機可以連電視,二十二歲的傅琛跟十三歲的何青荷聯機,兩個人沉默地操縱著手柄。
除了游戲背景音樂,房間里沒有人聲。
過了一會,何青荷實在忍不住,扭過頭,說:“你怎麼這麼厲害?”
傅琛面無表情地說:“還好吧。”
他做什麼都很厲害。
結果中學生被一路吊打,心情更低落了。
傅琛看見何青荷萎靡的臉色,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該讓著小孩。
傅琛越發不確定,他來這一趟是不是錯了。
這回老宅這邊沒有準備,吃飯的時候飯廳人不全,只有幾個人。
人少,傅琛不喜歡說話,何青荷也不吱聲,一餐飯吃得比平時還安靜。
連母親都說:“小荷來以后,總讓我想起琛琛小時候。”
她一邊說一邊笑:“琛琛小時候也是這樣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傅琛這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把何青荷接到家里來了。
善待何青荷,等于彌補過去的傅琛,能讓長輩心里好受點。
這又是何必。
傅琛仍然吃完飯后就回去,他想著下次還是別來了,一是省得母親不自在,二是何青荷也不見得歡迎他。
時間會治愈一切,何青荷繼續住在傅家,一定能逐漸走出傷痛,他就別添亂了。
傅琛在心里打定主意,這次主動對何青荷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