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別想了》第94章

  然而,縱使是這樣濃烈的光芒,也絲毫無法攪擾洞窟深處稠密如漿的黑暗。

  這是一處千仞絕壁下的海蝕洞,整體形似葫蘆,初入時洞道幽邃狹窄,擠過那一段才會驟然變得空敞。

  充塞著咸澀海水的洞窟中,有幾處能供人落腳的、巨巖形成的臺面。

  其中一處臺面上躺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

  終年浸泡在海中的巖石散發著腥咸寒涼的潮氣,人在這上面躺久了,心窩里的熱乎氣兒都要散干凈。

  因此阮語昏厥過去還沒多久就硬生生地凍醒了。

  小小的一張臉盤與手腳都凍得白里透青,唯獨嘴唇尚存幾分因腫脹破皮的靡艷血色,他四下張望著,哆哆嗦嗦地,飛快并緊了腿蜷縮起來,睫毛簌簌抖著,驚惶困惑,可憐至極。

  他最后一段清晰可靠的記憶是在船上。

  咸澀海風與香燭檀木混融成一種古怪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鉆,他本來就暈船暈得厲害,被這股味道害得更想吐。訓練有素的船工們正在往小船上運送祭品,甲板上一片嘈雜喧鬧。

  那是海神祭。

  一年一度,為祈求海上風調雨順。

  這是相當重要的祭禮,宮中每年都會派出一位皇子負責監督流程,主持儀式。

  祭典前兩日海上都是風平浪靜的,進行到第三日時,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風雨席卷了滿載祭牲與禮器的大船。

  負責主持這一年海神祭的五皇子阮語當時正在那條船上念誦禱文,風暴來得太過突兀,船身被一記罕見的巨浪沖擊得重重歪斜,阮語站立不穩,一個趔趄便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滑了開去,在欄桿上撞得七葷八素,緊接著就被又一記大浪一口吞沒,卷到海里,蹤跡全無。

  侍衛總管嚇得魂飛天外,將船上所有小舟與水性好的侍衛都派出去搜索五皇子的下落,卻連根頭發都沒能撈到……自然,這都是后話。

  因為慌神慌得太厲害,落水后的事阮語記得不太清楚。

  他水性不佳,風暴中的湍流又非人力所能抵抗,因此他甫一入海就結結實實地嗆了一大口水,氣道與喉嚨騰起一片火辣辣的灼痛,痛得他眼冒金星。

  他咳得劇烈,偏又倒不過氣,嘴巴一張,灌進來的盡是些苦咸苦咸的海水,憋悶、惡心反胃、刀割火燎般的痛……那重重疊加的痛苦滋味哪怕僅僅是事后回想一下都令阮語難受得直皺眉。

  他本來以為自己就要那樣死了的。

  浸飽了水的外袍在阮語的感知中重逾千鈞,鉛石般死死扯著他下墜,昏沉間,他的指尖好似觸到了海底細柔的白砂。

  都沉底了,死定了。

  然而。

  就在痛楚與窒息瀕臨極致時,透過半開半合的眼簾,阮語看見一道黑影朝自己游來,像是要施救。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穩穩攬住了他。

  這一線生機本該讓阮語欣喜若狂,可看清了那東西后,他只覺心底一片冰涼。

  因為抓住他的……好像不是活人。

  首先是鉗在他身上的那只怪手,它生得形狀窄長,骨角嶙峋,筋絡凸起,指縫間好像還長著半透不透的淡青色肉蹼。

  阮語體態纖瘦,但也遠沒到骨瘦如柴的地步,那手能一把環握住他的腰,少說也有尋常男子手掌的兩倍長。

  此外,那怪手的膚色也不對勁,太白了,白得駭人,而且并非孱弱不見光的蒼白,也并非養尊處優呵護出的粉白,那白中透著一絲宛如銅器的灰青色,怎麼看也不是活人該有的皮膚。

  阮語大駭,如果不是肚子里實在沒氣兒了,肯定要大喊出聲。

  水、水猴子?!

  本以為是有人來救,可這麼一看八成是要被水猴子生吞活剝了。阮語四肢軟得像棉絮,又憋得肺腑窒痛,實在無力掙脫,況且,相比于嗆死憋死,被水猴子干脆利落地咬斷脖子可能還痛快些。于是阮語索性軟手軟腳癱著不動了,看上去乖得很,只是因為懼怕至極,臉蛋團縮得像捏了十八個褶的糖包子。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與之相反的,阮語的嘴唇先是粘貼了兩瓣涼滑的東西,隨即,牙關被什麼撬了開,一縷在此時萬金不換的珍貴氣流渡入阮語口中,瞬間將他從無邊的絕望煎熬中解救了出來。

  出于本能地,阮語追著那氣流來源不放,試圖索取更多,甚至無暇細思堵住自己口唇的究竟是什麼。

  而他的反應似乎讓那妖物亢奮起來了,它迫切又躁動地迎合,更多的氣流與一條濕膩如蛇的物事一同塞滿了阮語的嘴巴,那種感覺太陌生也太古怪,阮語下意識抵抗起來,鞋襪不知何時已經踢掉了,只剩一雙嫩白如藕的赤足掙扎著亂蹬,將海底面粉般細膩的白沙蹬出幾道凹陷的紋路。

  那妖物好像察覺到阮語被它弄得不舒服了,死命往里鉆的舌頭退出大半截,只一股一股地給阮語渡氣,不再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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