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窄小的空間里響起她的小聲啜泣。
「葉舟,當初你不該救我。」
「你們不該……」
我垂眼,等她哭完。
這兩天割裂過無數次的內心好像已經疲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將自己從那段記憶中拖離。
「不是你的錯,是那個畜生……」
她猛地搖頭,在我提及那個人時全身上下開始劇烈顫抖。
盡管那個人早已死去,她的恐懼仍舊生生不滅。
那所福利院,是所有留守兒童的噩夢。
幸運的是,我和林樟遠是男孩兒,受到的壓榨和虐待僅限于皮肉之苦。
可這些女孩兒,在里頭遭受的是數不盡的凌辱。
當初林樟遠曾抱著我發誓:一定會讓惡魔被繩之以法。
可最終因為我,結局的走向完全變了……
沒錯,福利院是我燒的,院長是我殺的。
我才是真兇,林樟遠不是。
17
2016 年 8 月。
我跟林樟遠收集的福利院的犯罪證據缺乏關鍵環節,警察啟動不了偵查立案程序。
傍晚,我和林樟遠偽裝成輸送生活用品的供應商,將小型貨車開進福利院內。
我佯裝肚子不舒服,溜到后院,往院長辦公室去。
據我們長久以來的觀察,這個時間,他會去教堂做禱告。
我放輕步伐,悄然踏上階梯。
有人的說話聲從樓上傳來,我急忙閃躲進二層平臺。
「嘿,你別說,院長這人年紀到了,拐進來的小姑娘一個不放過。」
「噓,小點兒聲,小心給他聽到,扒了你的皮。」
不懷好意的笑侃從我耳邊掠過。
我皺眉,視線環顧四周,發現這層改成了留守兒童的宿舍。
好幾個門口都晾著孩童穿的衣物。
正躊躇著腳步該往哪走,忽然,我聽到不遠處轉角的屋子里傳來女孩兒的哭聲。
起初是小聲地啜泣和求饒,沒幾秒后,轉變為撕心裂肺的哭喊。
「救命!!」
我后背一僵,果斷朝那間屋子跑去。
「你跑什麼?看我不打死你!」
哪怕隔著緊閉的門窗,這道聲音仍舊令我心悸。
這是福利院的院長,外人口中的「善人」。
隨著這聲怒吼落下,里頭立刻傳來毆打的悶響。
清晰可聞。
女孩兒連哭叫都沒了動靜。
來不及深思熟慮,我一腳踹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女孩兒被按在床上反復扇巴掌。
鼻梁眼角都是青腫。
眼見著拳頭就要朝女孩的太陽穴去。
我抄起一根凳子,砸向他的后背。
時隔多年,他已經認不出成人模樣的我,卻警惕地一翻而起,朝我撲來。
我往側邊一躲,再次狠踹他腰際。
他受力仰面翻倒,卻順手抓到桌面上的獎杯,毫不猶豫地砸向我的頭頂。
一陣頭暈目眩之中,我的呼吸滯住。
他緊緊地盯著我的臉,表情陰森。
我想起小時候關在黑屋里的三天三夜。
猙獰的眼神,如影隨形。
隨著他手上的合力,我面色漲得青紫。
呼吸漸漸困難。
我開始拼死掙扎。
女孩兒小聲驚呼。
我努力轉頭,余光瞄到了摔在地上的獎杯。
指尖一點一點,努力地抓向它。
意志與逐漸缺氧的大腦作對抗。
終于,我抓到了它。
頃刻間爆發的求生欲,讓我奮力將獎杯砸向了他的后腦。
疼痛逼使他卸了力。
我翻身占據主導地位。
他還在用惡毒的雙眼緊盯著我。
憤怒及兒時的屈辱將我淹沒,我如同驚弓之鳥。
在他再次伸手之際,我用盡全力抄起獎杯砸下去。
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的掙扎徹底消失,瞳孔放大。
我才意識到,我殺了人。
18
林樟遠在這時闖了進來。
我定在原地。
待到看清楚眼前的情況,他第一時間拉著我往外走。
床上的女孩兒卻在這時手腳并用爬到我跟前,倉皇跪下,求我救她。
福利院里跟她一樣的未成年,還有很多。
我抓住林樟遠的手,思緒如麻,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將那個女孩兒拉起來。
理智沒能戰勝我呼之欲出的危險想法。
我用打火機點燃了被褥,放了一把火。
火勢蔓延,消防警鈴的報警聲傳遍整棟樓。
在火焰引起福利院內其他人恐慌的時候,林樟遠帶著我往后門走。
院長的尸體很快被發現。
混亂之中,有人報了警。
凜海東岸的輪渡即將啟航,林樟遠推我上船,讓我走。
現場需要處理,你先走。
我的四肢百骸如同被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
親自動手弒殺仇人的快意過去,我終于迎來了無盡的恐慌。
走啊!來不及了!
快走!我會去找你的!
葉舟,聽話!
最終,他轉身離去。
警笛聲從遠處呼嘯而來。
19
我再一次醒來,是在次月清晨。
記憶全失,只有些碎片化的片段在我的腦海閃現。
醫生說我遇上海嘯,這是創傷后應激反應。
我努力過很多次,仍舊沒有任何記憶回溯。
我的生活好像一貧如洗,除了他人告知的姓名、學校、兒時成長環境,其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親人、愛人,也沒有朋友。
其間警方來找我問過幾次話,我不知所云,甚至企圖從他們身上得到更多關于自己的信息。
可最終一無所獲。
時不時的頭疼逐漸成為了我的常態,我習慣用藥物壓下那種不適,不再執著于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