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掉落到地上。

我迅速撿起，在他撲過來的第一時間，指向他的心臟。

12

畫架倒地，火勢蔓延到干燥如柴的其他畫架、桌椅上。

我在火光中看向他的眼睛。

槍口未挪分毫。

可我卻難過得想流淚。

我找不到原因，痛苦得只能憑借本能，跟他死命對峙。

「林樟遠，你是誰？」

我質問他。

他不言語，再次將我向烈焰推。

身后是火海，身前是他堵住的胸口。

「你是誰！！！」

他孤注一擲，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瞳孔深處是旋渦，攪動我的心神。

在靈魂深處牽引出我的過往。

我那凌亂，又無處求證的過往。

頭痛至極限，我大腦中的那根弦，在火焰舔到我發尾的那一秒。

砰——

崩斷。

是槍響。

那雙眼睛終于有了波動。

我看到了林樟遠解脫的笑容。

順著他的臉龐，我緩緩向下移動視線。

他的心臟處豁開了一個口子。

血液濺在我的衣服、褲腳。

然后，我聽到他低聲呢喃，好似​​‌​‌‍‌‍‍​‍‌‌‍​‌‌​‍‌‌​‍‌‌‌‍​‍‍‍‍‌​‌​‌‍​‍‌‍‍​‌‍‍‍‍​‌‌‍‌​‍​‌‌‍‍‍​‌‍‍​‌‍‌‌​‍‍‌​‌‍‍‌​‌‌‍‍‍​‌‌‍‍‍​‍‌‌‌‍​‌‌‌‍‍​‍‍‍‌‌​‍‌‌‌‌​‍‍‍‍‌​‍‍‍‌‌​‌‌‍‍‍​‍‍‍‍‌​‍‍‍‍‍​‍‍‌‌‌​‍‍‍‍‌​‌‌‍‍‍​‍‌‌‌‍​‍‌‍‌​‌‌‌‌​‌‍​‍​‌‍‌​‍‍‍​‍‍‍​‍‍​‍‌‌‌‍​‌‍‍​‍‌‌‍​‌‌​‍‌‌​‍‌‌‌‍​‍‌‌​‍‍‍‌‌​‍‍‍​‍​‌‌‍​‌‌‌‍‍​‍‍‍​‌‍‍‌​‍‍‍‍‌​‍‌‍‍​‌‌‍‌​‍‌‌‌‌​‌‌‍‍‍​‌‌‍‍‍​​‌​‌‍自言自語：

「你抓住我了。」

深情無邊，用血肉做代價。

我的力氣仿佛被抽干，思緒停滯。

再停滯。

無數碎片在重組，以我無法承受的力量，沖擊我的記憶。

無處可依的少年時光里，有人帶我穿梭過大街小巷。

看高樓的燈火。

踩著沙土奔跑的凜海。

有人捉了一只蝴蝶，給我作繪畫臨摹。

還有……大火吞噬掉福利院的夜晚，有人將我推到輪渡上，讓我快跑。

13

它們一點一點，將我擊潰。

火場就在我身后。

可林樟遠卻在這時，攬過我的腰，將我往前帶。

血液的溫熱拂過我的皮膚。Ŧûƭů

我全身都在抖。

「葉舟。」

他聲音嘶啞，像一臺破敗的老式風箱。

話音回蕩在我耳邊，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愛你。」

他說。

子彈穿透他的顱骨，將這三個字的尾音帶走。

同時，大門被踹開，無數警察一擁而入。

嘈雜的呵斥聲里，我耳間一陣轟鳴。

什麼都聽不到。

第一次，我想伸手去抓住他。

可遠距離狙擊奪走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他倒在了我面前。

睜著一雙眼睛，從眷戀、堅定，到瞳孔擴散，再無焦距。

他明明在看著我，我卻渾身冰涼到再無知覺。

時針凝固，萬物枯敗。

他到死，都沒能瞑目。

14

「葉舟！」

祁東在喊我。

我木訥轉頭。

很顯然，我嚇到了他，也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

「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臉龐的濡濕后知后覺帶給我提示，我伸手去摸。

摸到了滿臉的淚水。

可不管我怎麼擦，它們仍舊存在。

從我的眼中，無止盡地流出來。

模糊了我的視線。

祁東帶我出去。

我像個木偶般，呆愣地跟著他的步伐走。

可剛走到福利院門口，我像忽然清醒過來一樣，奮力掉頭往回跑。

祁東拉住我，任我死命掙扎也不放手。

「你放開我！」

「祁東，你放開我！我要回去找他！」

我拼命踢打他，歇斯底里大喊：

「你到底發什麼瘋！那可是林樟遠！」

他無法理解，任我拳打腳踢在他身上。

直到我徹底脫力，滑坐到地面。

身上的血液未干涸，我聞得到那個人殘留的味道。

「祁東。」

我終于抬頭看他，眼中清明恢復如初。

「你知道那幅畫是誰畫的嗎？」

祁東在我毫無征兆的情緒變換下，沉默了。

我將苦澀吞進肚子里，用笑容混著眼淚說：

「那幅畫，是我畫的。」

「確切地說，是曾經的我畫的。

」

十多歲時的執筆，繪出我與他藏在心底的夢。

祁東這回徹底愣住。

滿眼不敢置信。

「有些真相，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

「只是我……需要去確認。」

我緩緩站起身，退后幾步。

在祁東反應過來之前，我搶過他腰間的車鑰匙，朝路邊停著的車奔去。

15

祁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拆Ṫůťü彈組組長打來的。

電話一接起來，那頭氣急敗壞。

「祁隊，你耍我們玩兒呢，這哪有什麼炸藥？」

「你們刑偵隊怎麼回事兒？能不能搞清楚狀況！」

祁東傻眼了。

隨后撥給了技偵科老劉。

福利院畫室的現場證據已經采集完畢，第一時間全部送到了老劉手上。

「老劉，重點查查林樟遠那把槍的來頭。」

那頭未卜先知。

「早查了，槍是外產，槍內的撞針早壞了。」

「什麼意思？」

「就是說，這把槍不起作用，而且，槍膛內根本沒有子彈。」

祁東沉默著掛了電話。

原本罪大惡極的人，一時間成了個謎。

真相一旦留了個缺口，很多細節就再禁不起推敲。

16

我推開了一個出租屋的門，里面的女孩回頭。

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她神情復雜，卻并不意外我的到來。

「你來了。」

她的精神有些萎靡，站起身，騰出一處位置給我坐下。

屋里打掃得很干凈，只是中藥味道濃郁。

「這些年，你還好嗎？」

我選擇了一個糟糕至極的開場白。

她不答話，只是搖搖頭，知道我為何而來，直切話題：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恢復記憶。」

「林樟遠注定要為你背一輩子的罪名。」

她說話有氣無力，當初在那個福利院受盡的折磨，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他死了。」

我看著腳上那雙白色帆布鞋——這是當初林樟遠特意為我留在船艙里的。

「我殺的。」我補充道。

她愣在原地，嘴唇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