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涉及的,斷不只有欽天臺。
「師姐,明滄定會查明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我取出懷中的古籍,翻到缺損的那頁,前后都讓明溪看罷。
「這兩頁的東西,師姐能讀懂多少?」
「灼……真元……聚……」
她逐字辨認,最終搖了搖頭。
14
再回公山府,墻角多了幾張新面孔。
那幾人衣冠楚楚,面色煞白,被五花大綁著,像一堆麻袋。
在他們面前,擺著一顆人頭,已經腐爛多時——那是戎州知州的頭。
公山玄穆支頤坐在他們對面,身旁侍立著兩位美人。一位是蠆姬,另一位是個蜜色皮膚的胡姬,長著一對金色的貓耳,還戴了幾只大金環。
看來他們這一日,也沒閑著。
「恰好你來了,人還沒開始審。從他們嘴里撬出的話,興許對許天師也有用。」
見了我,公山玄穆方展出一絲和悅。
「三年前,戎州知府曾言,十二月的軍需運至戎州時,有六十萬貫銀被賊寇所劫。
后來,我率兵剿匪,戎州一帶的山寨中,皆不見贓銀。
這筆軍餉尚下落不明,臘月我們就奉命出兵。斷糧時,只得以草根、雪水為食。
前幾日,我問兵部尚書,當年可是他向天子進言,強令臘月進軍?他只道自己是被逼無奈。沒等我再問,他便嚇死了。
我又派金華姬前往八荒關,套了戎州知州的話。」
「知州那老頭子怕死,老娘一亮爪子,他便全招了,」
被喚作金華姬的胡人道。
「他說那年歲末,朝廷忽然提高了各州賦稅。究其原因,或許與太都的地動有關。
戎州太窮,他實在交不上那筆錢,只得從北軍的軍需里扣。反正當兵的身體硬朗,餓幾天也死不了。
」
「以上,便是我所知的消息。今夜,我想先知道,當年那六十萬貫銀的去向。」
公山玄穆話音甫落,蠆姬的蝎尾便剜掉了其中一人的眼。
那人哭嚎:
「求公山將軍……鬼王饒命!小吏罪該萬死,當初,是戶部的張尚書吩咐小吏,買通戎州知州,將那筆軍餉支調回去的……」
「一派胡言!鬼王休聽這度支郎中編排,是工部……工部需要一筆錢,要大興土木……」
「鬼王息怒!這都是右相的意思,否則,依我一個小小的工部尚書,豈敢擅自挪用這麼一大筆軍需啊?」
「盡是烏鴉笑豬黑,不知自丑。朝內烏泱泱的一片,難怪黎民不見青天。」
我冷笑一聲,打斷這幾人的互咬。
「工部興的是什麼土木?可與三年前的地動有關?」
「回許少監,下官不知。那工程是叫主事全權負責的,就在宮城后山。
動工期間,主事和工匠吃住都在那里,不曾回來過。完工后,他們全被滅口了!」
三年前,太都地動,傳聞宮城山崩地裂。右相奉圣命,大幅征調人力財力,修繕宮城。
可是,若只為修繕,又何必將參與其中的人,全部滅口?
「滅口?」
公山玄穆劍眉一緊,霍然提高嗓音:
「三年前,北軍臘月冒雪進軍的命令,出自何人?」
「是……是圣令。」
「真是圣令?」
他聲若驚雷。
「雪天出兵,非漢人所長。胡人不善攻城,應進筑堡寨,輔以游騎淺攻疲敵。上頭卻下令,要我集結大軍,深入敵境殲之。
「我原本派人包抄敵軍后方,計劃待敵疲之后,前后夾擊。然而不知為何,提前走漏了風聲,導致我軍身陷重圍。」
「我等彈盡糧絕之下,舍命突圍。
奈何八荒關城門不開,我們被迫東逃,最終走上絕路,亡于雪崩。
「保障不力、貿然動兵、以疲憊之師長途跋涉……但凡一個讀過兵法的人,都不至于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除非,他的目的,正是令五千北軍覆沒!」
嚇得工部尚書連連叩頭:
「不是圣令、不是圣令!是……在下找了幾個書吏,偽造龍印……這都是右相的主意!下官若不照辦,人頭不保啊……」
「如此說來,通敵一罪,本與家父無干。」
「是、大帥是清白的!當初也是書吏假冒他的親筆信,泄露了軍機……」
「哈……是因當時軍中盛傳,關乎『國運』的流言麼?」
公山玄穆雖然發笑,搭在椅子上的寬掌,卻繃得青筋畢現。
「我祖輩世代從戎,皆以死國為榮。北軍將士護國安民,不曾有半個反心。邊患未解,爾等便急著卸磨殺驢,就只是為了掩蓋一個,誰都讀不懂的秘密?」
我按住公山玄穆的肩峰,燈下孤影成雙。
「三年前,北軍督軍帶回的那張古籍殘片,如今在何人手中?」
「他上朝時,先交與圣上過目。因為沒人懂得古闕勒語,就先由右相保管了。」
「后來,有人讀懂了嗎?」
望著茫然搖頭的眾人,我再問:
「右相可曾找過欽天令辦事?」
「這……右相的行蹤,我們也無從得知啊……」
「最后一個問題,右相喜歡鼻煙,是嗎?」
「這倒是真的。圣上賜過他不少鼻煙,宴席上也總見他用呢!」
「我的話問完了。鬼王,先行失陪。」
我向公山玄穆打下一拱,徑自回了廂房。
片刻之后,身后響起一片鬼哭狼嚎,兼有撕咬血肉之聲。
16
待我洗去一身疲乏,在廂房坐下,又見那個長頸女人幽幽地躲在屏風后窺探。
「落頭氏,今夜怎麼不出來嚇我?」
「因為你今夜不宜到鬼王那兒去。」
「不湊巧,我正準備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