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王著實悠閑。如此大費周章,就是叫我來談玄的?」
「總不至于是談情。」
「我看,當初北軍守關,不靠堅城深池,單靠你這張比城墻還厚的臉!」
「那我便憑這張臉,向許天師索要應許之物了。」
他雖戴著一層手套,我將冥骨羅經遞出去時,仍能感受到極寒的溫度。
我的手藏在袖間,指尖輕動,冥骨羅經的指針也隨之搖擺,最終停在了東南向。
半晌的死寂,近乎要了我的命。
「蠆姬,放人。」
終于,隨他一聲令下,巨蛹紛紛破裂。洪府家眷與僮仆從中落地,旋即哭聲連片。
「我還有一事要問。鬼王此次回京,除了洪府,可曾與其他人打過交道?」
「許天師希望我見過何人?」
「諸如,『閑云』。」
「故地重游,見過的第一個方士就是你。如此,可令許天師滿意了?」
我沒理會他的漂亮話,取出那支射殺了「閑云」的箭,再問:
「聽聞鬼王可號令百鬼,不知能令亡魂前來答話麼?」
「我家鬼王自然有這份神通,端看小郎君拿什麼來換?方才的冥骨羅經換了洪府的人命,不作數了。」
公山玄穆倒顯得慷慨:
「蠆姬,許天師是我的故人。送他一個人情,未嘗不可。」
「不過,我傳來的鬼,只應我的話,且只答『是』或『非』,總共三次。若問到他不知道的,便不會作聲。
「許天師若信得過,可先將你要問的話,道與我聽。」
待我交代完畢,他接過那把箭,鳳目一闔,不怒自威。
「傳此亡魂。」
「小民參見鬼王!」
鬼王黑目一睜,陰氣匯聚而來,當真凝成了那個「閑云」的模樣。
「你死前曾說,「他們都不見了」。「他們」指的可是你師門中人?」
「是。」
「你師門可在京畿?」
「是。」
「失蹤的那些人,可曾擅離師門?」
那亡魂默了少頃,便煙消云散。
公山玄穆待眼白的墨色褪凈,一拂袖:
「許天師,請吧。」
「許某不急,鬼王先請。」
我守著驚魂未定的婦孺,公山玄穆也不虛讓。蠆姬咯咯笑著,亦隨之離去。
7
走出洪府時,天本該大亮,入目竟是陰云蔽日。
怪鳥一聲尖嘯,掠走了我的青玉冠。再望外城,魍魎橫行,百姓四處奔逃。
一夜之間,盛京宛若陰曹地府。
「公山玄穆!」
我無備,撞上一張殷實的胸膛,怒意又旺了三分。
「這是你的手筆?為何言而無信?!」
「拿贗品蒙騙我,又是誰失約在先?」
公山玄穆接住從天而降的青玉冠,替我束好烏發,附耳道:
「以蠱蟲控骨針,虧你想得出這邪門辦法。」
「沒奈何,應付邪門東西,正宜用邪門辦法。」
「呵……」
他鉛灰色的瞳孔收作一隙,唇間利齒始現。
「看來,我只得請許天師親自帶路了。」
「可是地府里呆久了,記不得我什麼脾氣?」
我一劍與公山玄穆劃清界限,符箓張貼于霜刃。
再一劍,挑出他腰間的刀。花紋鋼所制的刀身狹長,斜插黃土。
「刀為百兵之帥。」
我此言既出,他收刀的動作一頓:
「那便再會一會,百兵之君子。」
天地晦暗,一刀一劍照耀此間。雙鋒所劃的白虹太窄,容不下七情六欲,唯有純粹的戰意。
里衫沁著薄汗,將滿腔憤懣蒸騰出來。我終于明白,我不是在氣他,我在氣這吃人的官道,將我的至交變作惡鬼。
可惜我殺不了官道,為黎民,只能斬鬼。
破碎的符紙紛紛揚揚,如一場陳舊的雪——我仍是輸給了他。
「你的劍法還是同人一樣,過剛易折。萬物陰陽相濟,豈有非黑即白的東西。」
「承蒙指教,鬼王倒是死明白了,到頭來禍害我們這群活人。」
公山玄穆把忘塵劍拋給我,然后呼了聲馬哨。
黑皮白額的馬兒應聲奔來。他與我一同上馬,胸腹貼著我的后背,雙臂環過我去拉韁繩。
寒涼的鼻息灑進后襟,激得我直哆嗦。
「去哪?」
「欽天臺。」
8
欽天臺由一對狴犴看守,凡用血喂過它們的官吏,一律放行。
至于妖鬼,還不曾開過先例。
「狴犴性狹直,奉勸你別跟它們硬來。」
「比許天師的心眼還小麼?」
公山玄穆一勒馬韁,鐵蹄凌空踏下,居然碾碎了一顆狴犴的頭顱。
他又翻身下馬,單手擒住另一只狴犴,鬼焰如打翻的墨在它身上蔓延,不多時,只剩一具焦尸。
欽天臺的官吏多在應付城中邪祟,留守此地的只余寥寥。鬼王用黑焰鎖著我的雙腕,如入無人之境。
冥骨羅經已被監副帶走,西去尋找聚魂珠。而公山玄穆似乎并非沖羅經而來,他只從書架上取走了一本古籍。
「許清酬,勾結惡鬼,擅闖藏寶重地,按律當斬!」
我聞聲轉身,一點精光直逼我左眼射來。
暗箭被公山玄穆的指力截停時,距我只差毫厘。
我認得這種箭,名為「人毫矢」。箭桿為空心人骨,箭羽由人的毛發所制,箭頭是隕鐵,將七七四十九位童子身的方士熬煉成漿,漆在上面,可破邪術。
而這樣的箭,還有上百支搭在滿弓。
這本是苦肉計,卻不承想,祓禳監正用上了底牌——拿人命換的底牌!
「許天師,這一回,你是否看得清了?」
「我奉監正之命,與鬼王對峙。事敗固然有罪,何來勾結一說?」
我諷道。
「前日尚與我稱兄道弟,如今老邁得,連敵我都分不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