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心存死志,揚三尺秋水,直奪他要害而去。
銀光飛馳,依稀有少年狂意。
他愈戰愈強,我亦愈戰愈勇,彼此衣袂皆染了赤色。漸漸地,我的腕子不再打戰,眼也如明鏡,洞悉了他的破綻。
他雖內力雄厚,體內卻存有太多不屬于自身的清氣,是服食圣女所致。
看來,真正的群龍無首之地,并非無恨堂,而是他的經脈!
他的功體只有一霎的失序,足以為我博取良機。
我的劍只沒入他胸口半寸。沸血飛濺,卻非封承蒼的血。
兩寸白刃從我的左肩穿出,血珠淅淅瀝瀝,碎在地上。
「逍遙會唯利是圖,你該不會以為,老子真有閑心管那些賤民的命?」
聶憑崖笑得爽朗,霍然抽刀,將我雙手反剪。
「如何,封堂主?這誠意,夠不夠借你那秘籍一觀?」
「不愧是逍遙會總舵主之子,你的魄力,遠在令尊之上。」
封承蒼踏過我落在地上的劍。
「你懷疑他,他背叛你。爾虞我詐,方為人間正道。但是青隱賢弟,我與他不同,你我親如手足,我如何舍得殺你?最后這幾個時辰,就容你在獄中安歇罷。」
「所托非人,是我糊涂。只遺憾,無能把真相帶給嬋雪。」
「賢弟既有疑惑,我自然知無不答。三載之前,驚蟄之死在我;李代桃僵、毀尸滅跡皆為我之籌謀。屠杏籬村者,實為無恨堂眾。」
「杏籬村的百姓,為何死在祠堂?」
「我事先以秘籍為餌,將逍遙會打手從聚賢樓,引入杏籬村。卻有無恨堂眾先一步告知村民,逍遙會來犯,請眾人躲入祠堂。」
「那些逍遙會打手與乞人,又為何死在村民家中?」
「乃因無恨堂眾扮作村民,在逍遙會登門盤問時,乘其不備殺之。青隱,愚兄待你不薄。如此,是否死而無怨了?」
原來如此……
三年前,將秘籍從逍遙會盜走的,是無恨堂。驚蟄正因目睹此事,被設計逼死。
難怪三年之前,嬋雪剛一中毒,消息就傳到了堂中。始作俑者,正是她的親兄長!
我也早該想到,杏籬村與世隔絕,江湖之中唯有封承蒼,身為村中人,知曉通過「異骨」分辨圣女。
我雙瞳無光,眼見無恨堂主取來一張琴、一把劍。
琴是我的「滄濯」,劍是我的「無咎」,與我糾纏一生。
「黃泉路遠,愚兄憂心你走得孤單,特許你擇一物相隨。」
「請予我……這張『滄濯』。」
16
第一日,子時,無恨堂地牢。
我單手撫琴,今生彈過的曲子,一一與指尖話別。
血液尚未凝固,挾著體溫從傷口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因為太冷,或者太黑,分秒都格外漫長。
渾渾噩噩中,但聞鐵門吱呀打開,來者將一個沉重的東西拋在地上。
借助火折子的明光,我看清了——
來人是聶憑崖,倒在地上的,則是封承蒼。他尚未咽氣,一整件錦袍被血水浸透。
「快走,外面還在打,我爹正派人搜查這里,要找那本秘籍。至于這廝,現在已是廢人,要殺要剮隨你。」
我越過封承蒼,沒有再看他一眼。
「看來我沒有賭錯。」
「那是當然,我聶某人幾時辜負過你?我看出這混賬東西內力不穩——圣女遺留的清氣屬陰,急需屬陽的功法與之抗衡。他覬覦我的功體,定會接受我的投誠。只是這苦肉計,要委屈你不少。」
「我一命尚存,有何委屈可言?」
「看來你跟我在一塊兒,的確變了不少,居然也學會說笑了。我接著說……于是,我將我的內力渡去,水滿則溢,人的經脈就那麼窄一點兒,如何受得了這麼多外來的東西?于是就斷了個徹底!」
他說得輕巧,自己同是一身迸血的傷。我又問:
「秘籍呢?」
「那本秘籍,我起初得到時翻過幾頁,里面不乏使人延年益壽、增進修為的方子。」
他取出秘籍,雙眸被火光映得殷紅。
「任青隱,它能救你的命!」
「多謝你為我操勞,只是三載有三載的活法,三日有三日的活法。我活盡這三日,便別無他念。」
「你……你怎就這麼倔?!有人甘愿把命給你,你也不要麼!」
「我不要不屬于我的命。」
「好,好……任青隱,你可別后悔!」
「我不后悔,望你亦然。」
聶憑崖雙目充血,咬肌繃得將近撕裂。須臾,火光吞噬了秘籍,燒得愈發蓬勃。
暗淡下去的,只有他星子般的眼。
16
第一日,子時,烏篷船。
我也曾思考,在生命最后時刻,會想些什麼。
船到橋頭,方知什麼也不需想,只消等著靠岸。
我與聶憑崖一同登船,滄浪無窮,便一直漂著。與他風雨同舟,興許是我此生最想留住的時刻。
他還在生我的氣,如那日一樣,坐在船頭吹風。
我登上船頭,與他肩挨著肩。
「夙愿既了,我已經沒有遺憾。」
「我不信。哪個二十來歲就死了的人,能說自己沒有遺憾?」
「若真要我有所遺憾,便恨遇到你,為時已晚。」
「我也恨,恨我不曾生在江南。上回聽說,你在故鄉的船上,還會同姑娘家說笑。而這樣的風采,我卻只能從別人嘴里聽說,真是嫉妒到眼紅!」
他狠狠砸了拳頭船舷,終于舍得看向我。
「所以那天,我把講這事的小子揍了一頓。我聶某人哪里不比他強, 憑什麼偏偏他見過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