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閣主一詰,我方回過神來。
「聽閣主的言外之意,可是對此事有了進一步了解?」
「呵,失夜閣與你們這些江湖人不同。對你們來說,人死了,恩怨就能一筆勾銷。但是于我而言,失夜閣的每一位姑娘,都如同我的親妹妹、我的親女兒。所以近些年,我一直在調查此事,也確實查到了一些東西。
「三年前,就在驚蟄自盡的前一日,時逢逍遙會分舵主的生辰,他們請我家驚蟄去過去獻唱。
「失夜閣的人,來去都由閣中暗衛護送,倘若有人要對她下手,路上斷然沒有機會。
「我尋思啊,驚蟄許是在逍遙會,得知了什麼秘密。想殺她的人知道封嬋雪的地位——堂主之妹,又是執事的心頭好……哼哼,是不是啊,任公子?
「封嬋雪一旦死了,無恨堂必會使兇手償命。于是,那畜生給封嬋雪下毒,然后嫁禍于驚蟄,借無恨堂的劍,逼驚蟄自盡。
「而驚蟄最終明白,她知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一死,才不致牽連友人。
「后來我果真查到,三年前,在逍遙會那場生辰宴上,有個賓客是土夫子。他獻上了一本從古墓盜來的秘籍,是關于用活人入藥,增進修為的……」
11
第二日,戌時,失夜閣。
廂房里熏著西域的奇香,起初只是聞著不適,至此,我已隱有暈眩。
我知自己已經入彀,目光掠過室內,有一張琴橫于東南隅。
「閣主這張瑤琴工藝精湛,可否借來一撫?」
「有何不可。許久未聽任才子的彈曲兒,不知琴藝可有長進?」
我晏然坐定,抹挑二弦,急做三聲,彈的是我少時所作的《清風吟》。
琴音泠泠,弦外更有奇音。
琴音方止,殺意破門而入。
只在瞬息,局面已成了閣主用簪子挾持著恍惚的我,聶憑崖則提刀挾持著閣主。
房門大開,長廊兩側的暗格里,涌出一群「舞伎偶」。
它們由木械所制,容姿精巧,肖似妙齡女子,卻身藏暗器奇兵。無論是起舞還是交戰,都不在活人之下。
「把刀放下,我留他性命。」
「你扔了簪子,我考慮留你一命。」
對峙良久,聶憑崖率先撤下刀,抵在我喉頭的簪子也有了片刻松懈。
我仰頭撞上閣主的面門,借此脫身。
「勿傷閣主性命!」
因著我的叮囑,聶憑崖揮下的刀有所拘束。舞伎偶卻無所顧忌,袖中飛出的一對鐵鉤,貫穿了他的肩膀。
明晃晃的血,刺得我兩眼生疼。
我當即奪劍,挑出他肩里的鉤子。他順勢將舞伎偶拖來,劈作兩半,只是活動了一下肩胛,就沖入重圍。
「咱們分頭跑,你千萬別死了!」
相顧一眼,淹沒于交織的冷鋒。斬之不絕的舞伎偶不會流血,刀槍棍劍所浴的血,盡是我與他所流。
我知他會無恙,我亦不會命絕于此。憑借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我屢展劍式,撕開一條生路。
最終,我與他在行天梯下匯合。站上折返長綏城的行舟時,俱裹了一身腥氣。
「看來你我之間,還是有那麼些默契的。」
「哦?此話怎講?」
「若非你聽見我的琴聲,持刀闖入,我已經身首異處。」
「哈哈,原來說的是這點小事。別看我舞刀弄槍的,從小也喜歡聽琴。
「二弦為金,金主殺伐,你連彈三聲,我便知你有難。恰巧彈的又是《清風吟》,我從前聽過。
風為巽,東南屬巽,知道了你所處的方位,我進去就能第一時間替你解圍。」
「嗯,當真分毫不差。」
我剛有了些笑意,忽然想起閣主交代的事。以她的邏輯,聶憑崖與驚蟄之死難脫干系。
可他確確實實為我受了一身的傷。
「失夜閣的仇在我,你又何苦如此拼命?」
「你信我,我斷不能辜負你的信任。說好了共查此案,你兩眼一閉,死人哪兒還看得到真相?」
「不值得。我何時說過信你?」
「來時的那個游戲,不是第一句就說了嗎?況且……」
他露齒一笑。
「我覺得值。」
當真值得麼?
父親稱我為「不孝子」,母親將我視作罪人,紅顏知己斥我無心,世人皆道我無情。
我這樣的人,本不值得誰為我流一滴血。
真正值得麼?
我太過貧瘠,沒有情義可以回饋情義,只有低聲道一句「多謝」。
我將閣主帶來的疑問暫且按下,轉向另一個問題:
「杏籬村的十具圣女尸體,都是被調包的。其中一具是失夜閣的人,你覺得,其他的還會是誰?」
「看來我們得把長綏城的窯子,好好逛上一逛了。」
12
第一日,巳時,聚賢樓。
我與聶憑崖一夜未眠,尋遍了長綏城的青樓,確實有所收獲。
我們查到,近半個月,共有七位妓女被贖身后,下落不明。贖走她們的,都是一位戴有面具的高大男子。
而長綏城中,近來也時有乞丐失蹤。聽老乞丐說,其中包括兩位女子,與五六位男子。
七位妓女,兩位女乞丐,再加上失夜閣的那位姑娘,人數正好是十——這與村中的假「圣女」數量吻合。
我們在聚賢樓歇腳,打算捋一捋頭緒。
聶憑崖照舊要了一壺茶,淡得他連連咂嘴:
「這輩子沒沾幾口茶,就數同你在一塊兒時,喝得最多。」
「那你可嘗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