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節骨眼上，封承蒼要我殺人，目標十有八九會是聶憑崖這個所謂的「兇犯」。

我無言望著聶憑崖。重重煙波里，我倆同舟共濟，無端有些惺惺相惜。

或許此刻，我比他更加迫切地希望查明真兇，尤其是，要趕在我那把「無咎」鑄好之前。

「你怎麼又苦著臉？閑著也是閑著，同我玩個游戲如何！我對你說三句話，只有一句是假，你若猜對了，我就飲這壇酒。倘若沒猜對，那就該你飲。」

「幼稚。待會兒還要去失夜閣調查，我不飲酒。」

「說得跟你很老了一樣。來嘛，沒準兒能猜對呢？聽好了，第一句話是：我沒屠村。

「第二句：我千杯不倒。

「第三句：我看上你了。」

「第一句。」

「你成心氣我的不是？！快飲酒！」

我接過酒壇，淺呷一口。

聶憑崖非烈酒不飲，這一口下去，仿佛整個江湖都在喉嚨里沸騰。

「那我也有三句話，其中有一句是真。

「第一，我相信你沒有屠村。

「第二，我并無斷袖之癖。

「第三，我命不久矣。」

「這……三肯定是假的！你打我那一拳現在還疼，保準健康得緊，以后不許開這種喪氣玩笑。我猜是一，絕對是一！」

「喝酒吧。」

「這、你口是心非！不是一還能是二？耍賴可不成！任青隱，你說清楚！」

吵鬧推搡中，船已靠了岸。

10

第二日，戌時，失夜章臺。

失夜章臺高居于人工浮島「乾貞」之上，離地百余尺，是一處繁華的煙花之地。

「乾貞」之下，富者可乘滑輪縱梯「奔云」而上，窮者唯有走石階「行天梯」。

聶憑崖自是不吝嗇這點銀兩。

日已西沉，滑輪組與軟索吊著木車勻升，纜倉周圍噴吐著蒸汽。

待「奔云」終于升頂，屹立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座六層高的失夜閣。

門口的龜公收下碎銀，帶我們直往長廊盡頭的廂房。

房內奢華曼麗，徐娘半老的失夜閣主正倚著美人榻，吞云吐霧。

「任公子真是藝高人膽大。時隔三年，還敢到失夜章臺來呢。」

「過往的債，我今日一并清償。只是在那之前，任某還有一事相詢，請閣主念在與嬋雪的交情上，不吝賜教。」

「喲，你這麼薄情寡義的人，還有臉提交情？不妨先讓我聽聽，過往的債，你打算如何還呀？」

「待我處理完手頭的事，這條命聽憑閣主處置。」

「說得這麼好聽，倒像個借口了，可惜啊，我不喜歡遲來的滿足。真要說討債，我現在就要從你身上，剜一塊肉。」

「怎麼大晚上的，人還醒著，就先做起美夢了？他要問的事，與貴閣有關。自家人死了，你這個做閣主的，還蒙在鼓里麼？」

「失夜閣有仇必報，任公子想必比誰都清楚。至于這位公子，怎麼不把面具摘了說話，莫非這副俊臉，只有半張能看麼？」

「差不多。你若看了，此地就得多一具陳尸！」

我沒攔下聶憑崖，那一口锃亮的鋼刀已架上閣主的頸項。

我只得由著他的強盜作風，攤開一張方巾，正中是那顆雕花的臼齒。

「你又動了我失夜閣的人？！」

「不是我。這是從杏籬村的尸體上發現的。請問閣主，近來貴閣可有姑娘失蹤？」

她思忖片刻，與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我遂請聶憑崖到屋外稍候。

格子門拉攏時，聶憑崖眼神哀怨：

「任青隱，你別給女人騙了！」

失夜閣主啜一口煙，娓娓而談。

「我這失夜閣呀，多收留漂泊無定的姑娘。她們入了閣，便不是誰都能欺負的奴才。所以，每個被贖身的姑娘，在離開失夜閣之前，都會瞞著郎君，在臼齒上雕一朵海棠。

「倘若之后在外遇害，無論是被送進義莊，還是拋尸荒郊，讓我們的撿骨人尋見了，都能讓她冤有頭、債有主。

「近來，閣里確實贖走了一位姑娘。替她贖身的，是三年前就鐘情于她的公子。三日前，她剛被公子接走，還不曾有過來信。我當是新婚燕爾，忘了娘家人呢。」

「那位公子是何面貌？」

「天曉得？他每次來都戴著面具，只有跟我家姑娘獨處的時候，才會摘掉。小姑娘胳膊肘往外拐，對那公子的真面目守口如瓶，旁人就只能看出，那人身量魁梧。」

「我知曉了，多謝閣主相告。」

「既然你要打聽的事問完了，來算算舊賬吧。三年前，驚蟄之死，你打算如何賠罪呢？」

三年前，封嬋雪去失夜閣聽驚蟄唱曲，不慎飲下毒茶，昏迷不醒。

無恨堂的探子急報此事，我當即趕赴閣中調查。

封嬋雪所飲的毒茶，是驚蟄親手所沏。然而，驚蟄矢口否認下毒，失夜閣又是出了名的護短，一時與我劍拔弩張。

不承想，驚蟄留下了一句話，竟撞死在我的劍上：

「奴家會守口如瓶，求你切莫加害于我的朋友！」

當時，屋外看客如云。我等急于救治封嬋雪，最終也沒找到那句話是對誰所說。

嬋雪蘇醒后，認為是我插手此事，間接促成了驚蟄之死。

猶記得她含淚揪住我的袖角：

「你是聰明人，可你只論證據，不問心……或許你從來就沒有心罷！你可曾想過，驚蟄與我結交多年，怎會無故加害于我？」

「任公子，怎的不說話？事到如今，你還不相信驚蟄是清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