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會的分舵主與我泛舟江上，閑來玩了一個游戲。

「我對你說三句話，只有一句是假。

「第一，我沒屠村。

「第二，我千杯不倒。

「第三，我看上你了。」

「那我也有三句話，其中有一句是真。

「第一，我信你沒有屠村。

「第二，我并無斷袖之癖。

「第三，我命不久矣。」

1

第三日，丑時，義冢。

秋夜，月朦朧明。我于義冢援琴，琴名「滄濯」，聲若滄浪之水。

往常撫琴，總有一簫相隨，現如今，吹簫者已葬在這黃土之下。

此曲未了，忽然有人撫掌：

「這曲兒彈得妙極，可惜是清角調。當初，名冠天下的任才子為紅顏知己譜曲，未必如這般幽怨啊。」

「同一張琴，為人彈，為鬼彈，各有不同。」

「那本人大駕，可否替你沖一沖晦氣？」

倏然，古調化作劍氣錚鳴。劍名「無咎」，劍式無悔。

然而，我的霜刃并未出鞘，與之相接的，是來者的刀鞘。

我借著月光打量，此人高鼻深目，似有些域外的血統，也難怪生著異域人特有的黑皮與白發。他編了幾條細辮子，由金飾束著，匯攏于一頂高冠。

加上他腰間那枚逍遙會的符牌，我對他的身份已有把握。

「要沖晦氣，還需用仇家的血。」

「倘若你這仇家可以自證，你我無冤無仇呢？」

「三日前，逍遙會打手于杏籬村縱火，八十三位村民、十位無恨堂眾皆葬身火海。閣下身為逍遙會鄢州分舵主，當如何自證，與我無冤無仇？」

「哈哈，都說無恨堂的前執事薄情，原來是早對我聶某人上心了！」

「分舵主見多識廣，應當也知曉，任青隱還是無恨堂第一劍客。」

他刀法勢若風雷，卻不如我的「無咎」

快。單打獨斗，未必能占上風。

況且，我感受到，他需要分出部分內力，去壓制一股不屬于自身的東西。

在我的劍鞘碾斷他的鼻梁之前，他忽然發笑。

「你笑什麼？」

「我笑無恨堂第一劍客，竟是浪得虛名。自己的女人死了，反而讓真兇逍遙法外。」

「你的意思是，此事非逍遙會所為？」

「如果是，我還來找你送死不成？你們都傳，是我的人屠了村子。殊不知他們那晚離開分舵，就再也沒回來過！」

2

第三日，寅時，義冢。

我曾身為無恨堂的執事，因替一人續命，折損了陽壽，從此隱于市外。

此番復出時，我只剩三日壽數，卻意外聽聞「七星連珠夜，杏籬村被屠」的噩耗。

杏籬村是無恨堂主的故鄉，位處鄢州東北，屬無恨堂與逍遙會勢力之交，百年來與世隔絕。

村中的男子別無天賦，女子卻體質特殊，得清氣運走經脈，故而感知異常敏銳。其中，又以處女為佼佼者。

因著體質特殊，杏籬村女兒世代行醫，從不與人交惡。

而這樁屠村慘案中，八十三位村民無一幸免，其中也包括無恨堂主之妹，我的畢生知己，封嬋雪。

昨日，我聞訊抵達鄢州的長綏城，通坤府已經結案。說此事乃逍遙會打手所為，理由是「謀財害命」。

通坤府只管斷案，不涉江湖糾紛。遂由無恨堂攜其他正道，向逍遙會施壓，要緝拿他們的鄢州分舵主，聶憑崖。

總舵主不允外人插手，揚言會在七日之內查明真相，倘若真是犬子之失，定將他梟首示眾。

重回無恨堂的第一夜，我于夢中聽聞封嬋雪的簫，夜半醒轉，再難入眠。

能夢見的人，想必是命絕了，心還有不甘。

于是，我抱琴赴義冢吊唁。聶憑崖沒有聽錯，這新曲《絕簫散》，正是哀絕的清角調。

想不到這個身長八尺的武夫，竟也通曉音律。

此時，我正與聶憑崖對峙。天已將明，驛道上遠遠傳來了商隊駕馭機械馬的響動。

我身為無恨堂前執事，與江湖公敵相見，不宜被第三人目睹。

于是，聶憑崖與我約定，若我想通了，可于巳時，去長綏城的聚賢樓尋他。

返回無恨堂的路上，我細想這樁縱火案。

逍遙會雖奉行「逍遙」二字，卻鮮少做損人不利己之事。

屠杏籬村，對于逍遙會而言，除了加深與無恨堂的梁子，好像無利可圖。

倘若此事另有隱情，我僅剩的三日光陰，能還嬋雪一個真相嗎？

3

第三日，巳時，聚賢樓。

街鼓聲初落，兩個雜役正靠在聚賢樓門口閑聊。

「這些江湖人真晦氣，說打就打，老板娘新買的桃木桌摔壞了好幾張，我看了都心疼！」

「啊，什麼人啊，又是為啥？」

「噓，老板娘不讓聲張，怕染上是非。你可別外傳……好像隸屬于那個臭名昭著的……他們在追一個人，那人懷里揣了本……」

時不時一句耳語，我聽得不甚清楚。看見生意來，他們立刻把我迎進去。

窗邊戴了半臉面具的男人，一見我，就笑得露出虎牙：

「三年前，無恨堂第一劍客決意退隱。如今又為了我聶某人，來攪這趟渾水，實在受寵若驚啊。」

「非是為你，只想給故人一個交代罷了。」

白日出行，聶憑崖不敢招搖，連那頭標志性的白發都染成了黑色。

侍立于他身旁的傀儡姬，在沏我最愛的茶。

如傀儡、機械馬這樣的存在，在大昭不算稀奇。昭以「機關、木甲、蠱術」三大秘術立國，人們以竹木、絲帛、皮革與獸骨肌腱為原料，就能制出千奇百怪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