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赤紅，一字一頓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指了指周圍一圈人，然后縮進他懷里：「殺害麗妃娘娘的人，就在這里。」

孫榮海怒氣沖沖道：「殿下，你還留著這個瘋子做什麼？攪得府里不得安寧！」

李禎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聲音如同鬼魅：「殺害母妃的人，不是你嗎？」

我捂著腦袋搖了搖頭，驚叫一聲：「娘娘又來了，她就在窗口看著我們！」

孫榮海忍無可忍，一掌劈暈了我。

10

我就這樣在府里鬧了十來日，鬧得府里人心惶惶，人人都生怕深夜撞鬼。

我不厭其煩地重復著：「娘娘穿著粉藍色的衣裳，就站在那里看我們……」

孫榮海連著幾日沒睡好，這日終于頂著兩眼烏青，在無人處指著我道：「你別裝神弄鬼的，娘娘那日，分明穿的是絳紫色的衣裳……」

李禎從門后走出，神情明暗不清：「舅舅怎麼知道？」

我從床上坐起來，眼神已經恢復清明。

當日我聽聞后宮走水，本想趕去救人，沒想到趕到時麗妃已經被人戕害，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麗妃娘娘心善，房梁掉落之時一把將我推出火海。等其余人趕到時，宮殿已經焚毀。因此，看到麗妃娘娘當日衣著的人，除了我，便是兇手。

我揪著孫榮海的衣領，狠狠盯著他：「孫將軍，你這盤棋下得好大，為了逼當時的二皇子下定決心謀反，竟然不惜殺了自己的親姐姐！」

孫榮海還在抵死否認，直到我拿出麗妃遺物。

玉佩是麗妃的陪嫁之物，倉皇之際，她寫下血書，與玉佩一起交予我。

李禎盯著血書，良久不語。

紙上字字句句是麗妃的筆跡：善不以名而為，功不以利而動。

勸解李禎放下仇恨，切勿被仇恨蒙蔽，一步錯，步步錯。

可當日他匆匆離開，此后崔府滿門被滅，這封信今日才有機會交到他手里。

我與他之間，本也不該有這樣的血海深仇。

孫榮海無可辯駁，大笑起來：「是我又怎樣？這天下，就該是我們孫家的！李禎，你母親軟弱無能，只會阻止你成就大業。如今你已沒有退路，唯有弒君篡位！」

李禎眼中已有殺意涌現，他一步一步走向孫榮海。

「我的好外甥，大業將成，舅舅我今天死而無憾，哈哈哈哈哈！」

李禎一劍封喉，他拎著那把滴血的劍，良久沉默。

孫榮海說得沒錯，李禎走到今日，已經沒有退路。

他如果放過陛下，自己將是死路一條。

11

孫榮海被李禎斬殺的消息傳了出去，威遠軍一時內訌起來。

朝臣們都在勸陛下，此時捉拿逆黨勝算最大。

衡王的大軍也早已偷偷進京，便衣盤桓在皇城和王府周圍，就待一聲令下。

李禎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對這些事情竟然充耳不聞，每日借酒消愁，然后在我的床邊徹夜長坐。

我與孟丞相花了幾年時間安插在王府的內應，已經被張慶絞殺干凈。丞相本人也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押入大牢待審。

有時我望向院內那棵枯樹，看到枝頭鳥兒嘰嘰喳喳，竟有種塵埃落定的錯覺。

我偷偷倒掉了每日送來的藥，于是病得一日比一日重，終日一言不發地躺在床上。

這日，我正把藥往花盆里倒，李禎黑著一張臉推門而入。

他捏住我的手腕，奪過藥碗，就往我嘴里灌。

我抿著嘴掙扎，藥汁四灑，惹惱了他，他伸手用力，我的下巴就脫臼了。他灌完藥，又「咔嚓」一聲把我的下頜骨正了回去。

我跌坐在床上，扭過頭去。

他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淚，盡量放軟了聲音：「阿寶，你別鬧了，好好喝藥，好好陪在本王身邊，行嗎？」

我悲從中來，竟然笑出了聲：「李禎，你的殺母之仇是報了，可我呢？你我之間，隔著殺父之仇，滅門之恨。你跟我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

他臉色一變，終于不耐煩了：「本王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我拖出房門，行至大街，路過的行人看見我，都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我垂下頭，伸手擋住臉上的字，卻感覺怎麼都擋不住。

景山前街人潮喧嚷，我只覺得耳邊都是嗡嗡聲，全都在嘲笑我、議論我。我崔家世代詩禮人家，至死都不曾辱沒家風，而我如今卻丟盡了家族臉面。

穿過人群，朝陽門前，一個佝僂的老人被綁在城墻前，是孟丞相。幾個士兵笑嘻嘻地拎了一筐雞蛋，丟得他滿臉臟污。

我腦子里的弦徹底崩斷，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推開他們，替孟丞相松綁。

李禎在一旁冷眼看著，面無表情道：「阿寶，只要你聽話，本王可以饒他一命。」

老丞相擺擺手，聲音哽咽：「崔公子，你自己多保重，老夫這條命，不值錢。」

他又看了李禎一眼，冷哼，「陛下如今的處境，老臣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絕不做二姓家奴！」

我將他扶起來，替他擦了擦臉上污跡，輕聲道：「大人是股肱之臣，才該保重身體，日后好為陛下分憂。

」

我轉過頭，對李禎笑道，「怎麼？殿下不會真離不開我了吧？」

他臉色好看不到哪兒去，正要發作，我又打斷，「殿下，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