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終日臥榻，不見陽光。他披散著烏發，臉色憔悴，嗓音喑啞：「我如今這樣，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我垂著頭勸：「殿下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奴才這樣螻蟻般的人，不比殿下尊貴，都還拼了命活著。殿下只是一時落魄，養好身體回到京城，便又是萬人之上的信王殿下。」

他閉上眼：「你走吧。」

我沒走，只是沉默著收拾了碎碗，又替他煮了一碗桂花圓子。

這回他終于不再發脾氣，一言不發地把圓子吃完了。

甚至還好心情地坐著輪椅出來，笑我做飯做得滿臉是灰，像個叫花子。

我時常在想，如果李禎不是信王，就是個尋常公子的話，倒是可愛多了。

衣食住行、看病吃藥，二十兩銀子也就快花完了。

我去山里劈了些柴火拿去賣，也賣不了幾個錢。眼看李禎腿腳好得差不多了，我試探道：「殿下如果不做王爺的話，會做什麼呢？」

他心情挺好，潤了口茶道：「可能會做個教書先生吧。」

我喜出望外，提議：「村里正缺個教書先生，一個月二錢銀子呢！」

李禎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怒不可遏道：「二錢銀子？本王只值二錢銀子？不去！」

但第二日，他準時出現在了學堂。因為我們的米缸已經空了，昨晚兩個人喝了半碗粥，到現在還饑腸轆轆。

村長頭一回見到像李禎這樣滿腹經綸的文化人，熱情地給我們殺了一只雞。

我捧著雞腿，一邊吃一邊拍李禎馬屁：「還是殿下厲害，要不然我們哪能吃上雞啊！」

李禎對這樣的夸獎很受用，他喝了口雞湯，不置可否：「瞧你沒出息的樣。

」

但二錢銀子畢竟還沒拿到手，我們日子過得很是拮據。李禎每日拎著戒尺辛辛苦苦教一天書，被學生們氣得七竅生煙，也只能勉強維持溫飽。

刑部尚書張慶找到我們時，我正拎著快見底的錢袋子，對李禎說：「殿下，你當初應該多給點。」

他正在批改瘡痍滿目的學生作業，沒好氣道：「再廢話，你明日自己出去掙錢。」

我悻悻地閉嘴，默默給他倒了杯茶。

張慶火急火燎地進門，行禮道：「殿下，下官來遲。」

接著他靠近李禎耳邊，不知說了什麼，李禎神情不變，只是點了點頭：「先回府吧。」

剛回到王府，就見信王妃被綁了手腳帶上來，憤憤地瞪了李禎一眼。

李禎摟著我，親昵地耳語：「寶公公，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嗎？」

我避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下一秒，刀光一閃，信王妃已被張慶一刀刺穿，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我倏地站起來：「李禎，你喪心病狂！」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崔公子，久違了。」

9

是的，我就是崔庭竹。

當年崔家被李禎盡數屠戮，他殺紅了眼，沒等到我徹底斷氣就離開了。孟丞相匆匆趕來將我救走，本想讓我遠走高飛。

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活著也是茍活。

我拜謝了丞相的救命之恩，便自愿入宮為奴，以待來日。

孟丞相則將女兒嫁給了李禎，與我們里應外合。

我終于可以撕掉偽裝，直視著他：「李禎，你會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笑了笑：「崔公子，你好天真。」

接著，張慶押了幾十個人進來，一個一個，全是我與孟丞相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張慶當著我的面，一刀一個，鮮血濺到我臉上。

我伸手抹去，一時竟連哭都哭不出來。

整整十年，我背負著血海深仇，活得沒有尊嚴，只是為了報仇。而如今，這十年都在一點點分崩離析。

李禎這麼多年身居高位，比我想象中更加運籌帷幄。

他摸了摸我的臉，感慨道：「寶公公，哦不，崔公子還是適合在床上伺候，兵法三千，本王可以慢慢教你。」

我「呸」了一聲，揮開他的手。

張慶立刻把我按在地上，目露兇光。

他與我有舊仇，一掌下來，恨不得把我脊柱拍斷。

當年張家靠祖上庇蔭，無惡不作，買通考官讓張慶得了個探花。

張慶為人蠢笨，行事乖張，當下便自負不已，自詡本朝第一才子。我覺得好笑，于是畫了一頭豬，借前人詩句諷他：須知少時拏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如今他已官至尚書，一腳踩在我的手掌上，哈哈大笑：「崔公子當日贈詩，張某銘記于心。」

李禎不再看我，轉身離開。

張慶綁了我的手腳，在我臉上刺了個「娼」。

我瘋了一般地掙扎，裝若癲狂，捆綁的繩子勒進血肉。

嚇得一旁的小吏手抖個不停：「這……這……」

張慶嘲笑道：「你慌什麼，殿下的榻上玩物罷了，死就死了。」

我倒也沒死成，只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李禎一天找人拷打我，一天派人替我診治，終于把我折磨瘋了。

每個深夜，我都嚷嚷著看見了麗妃，她就穿著那日的衣服，在王府里飄來飄去。

孫榮海比李禎還激動，提刀就要進來砍我，被李禎制止。

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盯著我：「崔庭竹，你究竟耍什麼花招？」

我盯著窗外，緩緩道：「我看見麗妃娘娘了，她說她死不瞑目，要你替她報仇……」

話音未落，孫榮海舉刀朝我砍來，被李禎一把握住，血一滴一滴地從他手腕上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