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后,我才意識到自己沖動了。
身處皇宮大院,又是嫡親的二皇子,有膽子對他下手黑的,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我看了一眼蕭呈。
他的眼睛看起來是那麼干凈純粹。
我心軟了。
「別吃了,飯里有毒。」
蕭呈愣了好久。
「小蔡公公,小心禍從口出。」
多好的孩子。
都被打入冷宮了還有空關心一個不相干的人。
「這里面確實有毒,長期食用會導致腦內堆積大量毒素。輕則神志不清,重則癡呆變傻。」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破罐子破摔地往他旁邊一坐。
他抬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想來我是第一個敢摸皇子腦袋的太監。
「小蔡公公不怕死嗎?」
我不知道他說的怕死是指我揭露飯菜里有毒這件事,還是說我大逆不道摸了他腦袋這件事。
我只挑了我想回答的那個答案告訴他。
「當然怕死,但如果我生命的終點是為了讓另一條生命得以延續,那我可以接受。」
醫學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若死得其所,總比我因為自身殘缺而自輕自賤的好。
蕭呈沉默了好一會兒。
在我打算離開之際,他親手為我斟了杯茶。
入口,我嘗到了烏蕨草的味道。
烏蕨草,又名萬能解毒草。
5
除夕家宴,宮里的煙花爆竹聲不絕于耳。
我提著食盒往擷芳殿去,路上越走越冷清。
等蕭呈用完膳后,我從食盒底部摸出一枝梅花遞給他。
他抱著我,笑得天真又知足。
即便它只是我在來的路上隨手折下的東西。
到了春天,我帶著他在院子里挖了好些野菜。
他說他從來都不知道草也能這麼美味。
夏天雷雨多,他在我的懷里縮成一團乞求我留下來陪他。
每每這樣的夜里,我便拍著他的背與他相擁而眠。
許是他的眼睛太過清澈,以至于我從來沒有想問過他為什麼會知道飯菜有毒和烏蕨草的事情。
我忘了笑里藏刀的皇室紛爭,我不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有多深的城府。
直到有一年深秋,我親眼看見十二歲的蕭呈面無表情地掐斷了一名宮娥的脖子。
手里早已被風吹滅的燈籠倏地墜了地,蕭呈身后的深湖傳來「撲通」一道入水聲。
他信步而來,彎腰撿起燈籠。
他對我笑,笑得還是那麼干凈又純粹。
喉頭哽咽,似有千言萬語被堵住。
終于還是無言以對,我轉身快步離開擷芳殿。
走到大殿門口時,我被衛國公世子堵了個正著。
他帶著滿身的酒氣沖我扯開了嘴角。
「小美人,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本世子呢。」
我不知道姜云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不過是在來的路上碰見他向他行了個禮。
在我的想象里,我的另一半應該是溫柔大方的。
她會紅著臉在跟我接吻的時候告訴我。
「我把自己交給你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姜云明這個紈绔子弟壓在身下強行交歡。
下裳被褪下的那一刻,我向躲在窗外的蕭呈伸出了手。
那時,脖子上是姜云明黏膩濕滑的舌頭,眼前是蕭呈面無表情離去的背影。
我不記得姜云明是什麼時候從我身上離開的。
我只記得那天夜里,我身下流了好多血。
深秋的風破破爛爛地吹進來,吹得人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鉆心似的疼。
6
那天之后,我沒有再去領擷芳殿送吃食的差事。
我請命調到避暑山莊做了個灑掃太監。
日升月落,月升日落。
直到四年后,宮里掛了白綾傳來了喪鐘聲。
三日后,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跟我同行而來的宮娥木蓮悄悄跟我說她想回宮。
「蔡哥哥,聽說下個月陛下要來山莊避暑,你說有什麼法子能讓陛下把我帶回去?」
我蹲在地上一邊鋤草一邊回答她。
「或許你送給陛下一枝好看的梅花,陛下一高興就帶你回去了。」
木蓮眨了眨眼。
「現在這季節哪里會有梅花?」
我失笑。
「同你開玩笑的。
「陛下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怎能一枝梅花就收買了。」
蕭呈到山莊的那天,我特意跑到了最遠的地方當值。
傍晚要下值時,木蓮又蹦蹦跶跶地跑來悄悄跟我說她覺得陛下有點怪。
我順著她的話隨口一問。
「怎麼個怪法?」
木蓮抬手指了指最高的那座亭子。
「陛下今天在那硬生生地坐了一天,你說怪不怪?」
我抬頭望去。
那亭子正對著我掃灑的這處院子。
7
戌時,我打了燈籠沿著小路走回住處。
半路,身后腳步聲亦步亦趨。
「誰!」
我猛然回過頭將燈籠高高提起。
暖黃色的燈光映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四年不見,蕭呈臉上的棱角越發分明了。
他道。
「蔡幸。」
我立刻伏地。
「奴才見過陛下。」
長達數秒的沉默后,他語氣里帶了些莫名的怒氣。
「起來說話。」
「奴才不知陛下要與奴才說什麼?」
「姜云明死了。」
我依舊伏地。
「奴才聽說了,衛國公勾結內外被判了滿門抄斬,全府上下一百五十四口人死不足惜。
陛下修明法度,英勇神武,乃我大梁國之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