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斯特獨身一人倚著帳篷邊緣的支住,陰影琥珀般包裹著他。
他聽她們討論“德雷克”是否可信,討論任務出現的變化,討論死亡帶來的嚴苛懲罰。他聽得漫不經心,那些語句的存在感還不如帳篷中的晚風。
他聽她們討論平靜依舊的亡靈龍,以及亡靈龍身邊出現的……怪物。
下個瞬間,忒斯特的身影融化在陰影里。多蘿西與她的同伴仍在認真討論,絲毫沒注意到帳篷里空蕩蕩的一角。
月色之下,忒斯特看到了諾爾。
他面目全非的神明站在亡靈龍面前,像是一具靜悄悄的尸體。忒斯特在夜色中仔細分辨,發現諾爾有一只手按在亡靈龍的頭骨之上。
溫柔平和的波動緩緩滲出,他在安撫它。
到了這個地步,諾爾仍然記得避免一場戰爭。
忒斯特注視著那扭曲的身形。
那只“怪物”詭譎而美麗,像是龍巫妖變化時那異常的一瞬,又像是蛻變到一半的蝴蝶。那不是屬于此世的生物,也不是該屬于此世的力量。
諾爾大抵剩了些理智,他顧忌著天上的四輪月亮,拼命藏起了自己的氣息。除非捱近,否則很難感受到他的存在……可一旦靠近,一旦細細觀察,那股扭曲的存在感又讓人內臟翻騰不止。
這還是諾爾刻意壓抑后的結果,如果他真的放開一切,又會變成什麼呢?
每當忒斯特以為,諾爾身上的謎團要到此為止時,諾爾總會給出新的謎題。多麼令人激動啊,他本該開心的,比打敗古老魔王那一夜還開心。
然而忒斯特高興不起來。
【諾爾。】他的呼喚仍像是落進枯井的一滴雨。
“諾爾。”忒斯特又改用聲音呼喊,可是諾爾一動不動。他們相隔不過十幾步,諾爾本該能聽到的。
那張面孔上只有空蕩蕩的黑暗,沒有他所習慣的笑容。
忒斯特忍不住走近了些。
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是不是不該貿然調查那個封印?哪怕是從不質疑自己的瘋修士,這一秒也有些混亂。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夠強了。”
片刻的沉默后,忒斯特近乎自嘲的開口,“之前我狩獵教會高層,就能弄出個名號。現在的我能壓制蘇拜耳博特,放在之前,我連做夢都不會夢到這麼離譜的事情。”
“可是‘偽神’歸根結底還是‘神’……你變成這個樣子,我卻連個頭緒都沒有。”
諾爾沉默不語。
“你給我講過很多故事。”
忒斯特繼續,“你說冒險故事總該有個好結局,這可不算什麼好結局,甚至算不上結局。它非常危險、完全未知、難以探查,這樣的冒險毫無樂趣可言……我應該立刻離開的。”
面前是個極端危險的死局。
他們被盜星索玩弄于鼓掌,自己應該立刻離開,離得遠遠的。現在給出性命已經沒有意義了,哪怕他現在退出,也不算打破他們之間的交易。
而且就他對諾爾的了解,諾爾不會為此責怪他。
忒斯特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想待在這里。
一步又一步,赤著的雙腳踩過草地。忒斯特站在了諾爾面前,那股要命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像是要把他的血肉從皮膚里擠出去。
忒斯特抓起諾爾手——如果那還能稱之為“手”的話——輕輕吻了一下。
【背叛序曲】熟悉的加成再次浸入他的皮肉,他們再次站到了一起。
“好吧,關于我們的交易,我要加碼。”
忒斯特抓著那只煙霧般沒有實感的扭曲肢體,“我給你‘忠誠’,你給我‘回應’。如何?這可是打過折的!……我才發現,我已經把‘忠誠’給你了,又不知道該怎麼取回來。”
“多好的交易,錯過這次可就沒有下次了。”
性命是一枚金輪,完整閃亮。給出去,收回來,或者抵押在心臟附近,很好理解的籌碼。
可是忠誠像根系,它不知道什麼時候扎根他的血肉,讓他做不到離開。忒斯特不知道如何將它根除,正如他不知道怎樣理解這個現況。
裂痕似的“翅膀”割裂夜空,那張臉依舊空無一物。哪怕被關在不朽教堂的地牢,忒斯特都沒有過這樣糟糕的……無力感。
“看來我加碼加得不夠,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忒斯特語調輕松,就像這只是又一次夜間閑聊,“你都沒有問過我,我當初為什麼選擇‘騎士’,我準備了好久答案呢。”
“你該不會以為是皮爾那小子的影響吧?我還沒那麼在乎他——哦,也和我哥的期望關系不大,我很少聽他的話。”
“只是因為我家的珠寶店,最后一位顧客是個騎士。定職業的時候我想起這件事,隨手就選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意外?”
諾爾沉默不語。
“是挺無聊的,我就知道。”
忒斯特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給出更多……模棱兩可的東西不能當條件,那對你不公平。”
諾爾身邊,亡靈龍泰利斯塔姆也靜靜注視著他。
了不得的諷刺,忒斯特想。這條傻乎乎的龍全身心地撲向死去的友人,他還以為自己更聰明呢。
他把自己切成一塊一塊,一點點換成籌碼,只求能夠隨時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