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層層保護下,冬末的花園里,尤金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那是一個高瘦的紅發青年,他戴著木頭刻的面具,面具上雕著生命女神的圣徽。面具孔洞里,一雙淺綠的眸子猶如春日新芽。
“早上好,孩子。”陌生人笑著打招呼,“我是蒂利亞大人的神使,特此來引導你。”
尤金自然不信。他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知父母,麥洛伊家上下查探許久,半點痕跡都沒能發現。
于是尤金的父母得出結論——要麼他們的孩子有了位想象中的朋友,要麼兒子真的見到了神使。無論是哪種可能,尤金都是安全的。
就這樣,只有當尤金獨自一人在小花園里玩耍時,那個怪人才會出現。第無數次喊爸媽未果,尤金只能忍受這個奇奇怪怪的家伙。
那人總戴著圣徽面具,坐在一株矮樹的樹枝上,給他講各種各樣的逸聞趣事。那些故事非常有趣,久而久之,年幼的尤金無法再討厭這個“神使”。
只剩一個問題——那個人說的很多道理,和父母教給他的不一樣。
“人類是這世上最有活力的種族,生命女神屬意于人。”年幼的尤金嚴肅道,“非人種族信仰駁雜,不可信……”
“圣典是人寫的,不要盡信圣典。”
那人笑著說,“所有種族的生命都值得贊頌。”
尤金:“……”
尤金:“可是你也是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我是神使啊。”那人神神秘秘地說,“我知道你的神諭,你很特殊,所以女神特地讓我來指導你。”
“女神仁慈友善。可是人類為了自己,總要做些不那麼光彩的事情……比如以傲慢與傷害鞏固信仰,以女神的榮光換取財富。
孩子,你得學會分辨。”
真難。尤金心想,和家里人教給他的差別好大。
看尤金的臉皺成一團,那人大笑起來。
“如果一個陌生人在你面前仰著鼻子走路,但凡你做事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要沖出來對你謾罵不停、頤氣指使。你會喜歡他嗎?”
“不會……”
“你會認同他所信奉的事物嗎?”
“不會!”尤金挺胸。
“那就好好記住這一點。”神使說,面具旁邊,深酒紅色的發絲微微搖晃,“相信我,很多大人都記不住呢。”
尤金:“您的意思是……”
“不要被規則與傳統束縛,你要自己思考。”神使輕聲說,“認清最核心的教義。生命女神是仁慈的,她是一切生命的始源,她的信徒自然要與人為善。”
“孩子,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斷,相信你自己的神。”
“我記住了。”幼小的尤金說道,“您可以講故事了嗎?”
“今天就講狗頭人的故事吧。”
神使的聲音滿是笑意,“那是一群毛茸茸的好騎士,生活在嚴冬的雪地里。我先從他們會喜歡的夸獎說起……”
這位“想象中的朋友”從他會說話走路開始,一路陪他到十二歲——他要去圣地比蘇斯的日子。
他們的分別很平淡,沒有任何預兆。
神使先生的消失和到來一樣突兀,無論尤金自己在小花園里站多久,他也沒再出現過。
……而在比蘇斯的神學校學到戈弗雷·佩因特的時候,尤金才意識到為什麼“神使”不再出現。
只一眼,他就認出了畫中人的發色與眼睛。
只差那麼一點,尤金想,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真的相信那個人是神使。
哪怕到了比蘇斯最好的學校,講師沒有那個人睿智風趣,也沒有那個人見解獨到。
戈弗雷·佩因特。叛教的教皇,生命神殿史上最大的恥辱。
就因為給他認了那麼個教父,十幾年來,麥洛伊家族沒能在公眾前抬頭。
也許那個人突兀到訪,只是為了所謂的教父責任,或者可笑的補償心理。尤金憎惡他的戲弄,可那家伙的話就像刻在了靈魂里。
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厭惡對方,他得承認,佩因特是對的。
……那麼解決辦法就只剩一個了。
尤金從回憶中抽回思緒,伸出一只手,接住黏連在一起的巨大雪片。
“神是仁慈的。”
他說,“人的文字不足以承載神的睿智。圣典是用以理解神的工具,而不是真理。我會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行事,以我自己的理解來愛神。”
“這和我聽說的麥洛伊家族不太一樣。”諾莉修女說,“您的想法十分特別。”
“這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尤金收攏手指,雪片在他的手套中融化,“某個人的見解罷了。”
諾爾大概能猜到“某個人”是誰,佩因特先生果然不會放過尤金這個不定時炸.彈。
“哦……對不起,您聽起來在愛想象里的神。”修女忒斯蒂趴在諾莉肩膀上嘀咕,“‘某個人’給你制造的幻象。”
“歸根結底,我們每個人都活在別人的想象里,我想神也一樣,蒂利亞大人會理解這一切。”尤金又笑起來。
諾爾眉毛動了動。
騎士尤金總是在微笑,這一次,他的笑容有點像是真心的。
“我會超越他的想象。”尤金說,也不管那兩個小修女是否能聽懂,“我會領悟真正的神意,我會獻出最為純粹的愛與虔誠。”
好吧,佩因特先生的事后監督是有必要的。
以尤金的偏執,要真成了安斯提思的神選者,沒準輪不到費舍當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