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斯特再回來的時候,諾爾從他身上嗅到了上好的紅酒和怪物血肉的味道,他曾在將軍的會客室嗅到這種味道。
用暖風吹過自己周身,忒斯特才輕手輕腳鉆回被窩。他特地朝床中間挪了挪,又把諾爾手臂搭回自己腰上。
沒幾分鐘,他的呼吸變得平緩均勻,就此熟熟睡去。
諾爾悄悄睜開眼,視野幾乎被銀白色的發絲填滿。室內昏暗狹小,他忍不住想到舊貨店的那個小小抽屜,以及其中的玩具床鋪。
十二年過去,不知道床邊那朵藍玫瑰怎麼樣了。
諾爾環著熱烘烘的忒斯特,思緒越發混亂散碎。時間滴滴答答流逝,諾爾不得不泄氣地承認,“靠著忒斯特睡”這件事,再沒法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幾分鐘后,他艱難地抽回手臂,躡手躡腳溜下了床。
橫豎睡不著,不如他也去跟這位大名鼎鼎的將軍談一談。
……時間回到現在。
黑手套酒吧熱熱鬧鬧,將軍的會客室安靜得可怕。
“您請。”諾爾對面,將軍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諾爾嗯了聲:“您與瘋修士順利合作這麼久,如果您愿意分享一些訣竅——比如瘋修士喜歡什麼行為,又討厭什麼行為——我感激不盡。”
一瞬間,將軍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神情,看起來像是某種微妙的嫌棄。當然,她幾乎立刻將它壓下。
“我和瘋修士的合作?”
她嘶啞地笑起來,“他找我要錢要情報,偶爾幫我干掉指定的永恒教徒,或者妄想挑戰我的幫派人士——他只是把我當個好用的錢包,我想您要的不會是這種關系。
”
諾爾翹起一條腿,相對端正地坐著。沉默不語。
“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只有單純的交易。”
將軍的語氣里多了些涼意,“我的確是和他一起逃出來的追補妖。他幾乎把我肢解,又借著我的恢復力重新縫合,我才有了現在的形態……聽起來是不是挺感人?同甘共苦的同伴之類。”
諾爾眉頭跳了跳。同甘共苦的同伴,這正是他和忒斯特如今的狀態。
是了,將軍也與忒斯特出生入死過。可是他無論怎麼聽,將軍的語氣里只有諷刺,沒有半點對過去情誼的懷念。
將軍幽幽看了諾爾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語調慢得像念詩。
“事實上,‘成功逃出來’的目的達到,那家伙考慮了好半天‘要不要殺了我滅口’……我出聲懇求他,說我活著對他更有用,他才不再琢磨這件事。”
“先生,我看得出來,您和我們并非一類人。您想和瘋修士長久下去?那麼您最好不要有‘修復他’、‘感化他’之類的可笑想法,也不要想著‘馴服他’。”
確實如此,瘋修士需要的不是所謂的“救贖”。
諾爾默默喝了口茶水,不知為何,他在茶碟上發現了一點兒墻紙碎屑。
“……如今瘋修士選了‘追尋世界真相’這麼個新興趣。達到目的前,你是他這段路上的新同伴,僅此而已……認清自己的角色,這才是穩妥合作的第一步。”
他的對面,將軍嘆了口氣,加重了“這段路”的發音。
“我想問的正是這件事。”
諾爾放下茶杯,按下一個苦笑,“當年忒斯特燒光不朽教堂,他說他的復仇已經完成了。那麼他對于‘個人興趣’會多執著?我不希望有一個隨時可能離開的……合作伙伴。
”
其實說“曖昧對象”更妥當,諾爾心想。
“您大可以放心,瘋修士對于感興趣的事物就像咬住肉的野獸。達到目的前,那家伙死也不會松口。”
將軍終于再次轉過眼,直視著諾爾的眼睛,“關于這一點,您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那再好不過。”諾爾松了口氣。
松到一半,他又覺得哪里不太穩妥:“以您的經驗來看,如果達到目的后無利可圖,他會立刻結束合作關系?”
將軍臉上的古怪表情再次出現:“您也、咳,您想把他長期留在身邊?”
“……”諾爾沒能立刻回答。
只要條件允許,他絕對要回家。這段關系必然會終止,他早就知道這一點。
可是如今再想象一切結束的“好結局”,諾爾發現自己好像……沒那麼高興了。
“……是的。”許久,諾爾終于再次開口,“忒斯特是我最完美的合作對象。”
將軍那張畸形的面孔抽了抽,看得出她對這句話頗有意見,又禮貌地憋下了千言萬語。
“哦。”
她干巴巴地回應道,“那您得讓他對您保持興趣,說實話,這有點難。永恒教會教了瘋修士不少東西,‘如何洞察旁人’是基礎中的基礎,他很難對完全看透的人感興趣。”
“這點我有自信。”
還有比“似是而非的創世神”更難看透的生物嗎?諾爾的聲音里多了點笑意,“感謝您的坦誠,女士。”
將軍如釋重負。
隨后,她忍無可忍地擺擺手:“現在我們可以談談那些醫療物資了,大人。”
……
小皮爾堅信自己會死。
他見過街上的老人被馬車碾過,內臟流了一地。大家都說這種傷勢沒得救,就連世上最好的牧師都做不到。
要讓這樣的人活下去,得要神跡才行。
被吊燈砸中后,他連求生的心都沒剩多少,只求這一切快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