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記得他,這小伙子長得俊,來問的東西在他們這個小城市里又有點兒特別,程水一進門他就認出來了。
“來啦,就那個?”
程水從小到大,套兒見得不少,但這種店卻才第二回來,他輕輕啊了一聲,數出錢來,眼睛盯著后面貨架上的一個盒子。
老板把東西給他,眼皮都不抬:“那不是你這樣的娃兒用的。”
程水又短促地啊了一次,他本也不是非得研究出個什麼結果來,可老板一說,他便鬧了個紅臉。
他上回來為了問清楚,和老板簡單說過情況,沒想到老板還記得。
他把那管東西放進口袋,老板揣著手窩回椅子里,慢吞吞道:“好好過,祝福你們。”
程水道了謝,埋著頭往外走。
老板在身后又道:“以后來我這拿,給你打折。”
程水什麼都沒想。
他把車子蹬得飛起,他要回家。
(十九)
十一點,嚴慶生從餃子鋪出來。
他最近套上了那件羽絨服,一來他拗不過程水,二來已經進了數九天,往常要咬牙扛的寒氣今年卻似乎扛不住了。人就是這麼奇怪,最是孤立無援的時刻顯得無所不能,一旦旁邊多個肩膀,頭一偏就能睡過去。
程水從那次起就常常來接他。每天點一份餃子太奢侈了,于是他便蹲在街對面,眼睛盯著店門,兜里裝一把炒米,一粒一粒地數著吃。嚴慶生一推門,他跟安了彈簧似的蹦起來,喜笑顏開地往嚴慶生跟前湊,還非得攤著手心,讓他也啃一口香噴噴的炒米。
到了六道巷,嚴慶生推拒得不夠真心,程水便拍拍手,背起他往家去。
今天也不例外。
程水依舊蹲在那地方吃著炒米,見了他也依舊那麼精神地一蹦,下一個動作卻不是直接跑過來。嚴慶生看他把身后那不知誰家的自行車推過來,頓時急了:“這是干啥,放回去。”
程水卻說:“哥,今天我發工資。”
嚴慶生迷糊:“我知道啊——你要買這車?那也得人家賣啊。”
程水帶點兒無奈地吁了口氣,先捏了一小撮炒米喂了人。
“你仔細看看這車……”程水聲音越說越輕,“這是咱們的喜車。”
喜、喜車?
嚴慶生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看過去。
車簍子里亮閃閃的,撒的是金碎紙,車把上用紅布包裹著,正中靠左纏著一大朵紙花球,正紅色,在風里簌簌地抖著,像一團炙熱的跳動的火。嚴慶生不由自主地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程水趕緊道:“之前看見柜子下面收著這皺紋紙,拿來用了一下。”
嚴母在世的時候,喜歡動手做些小玩意,嚴慶生想了想,大約也是母親剩下的。這些死物被他收起來,如今在程水手上仿佛又活了一般。
他沒和程水說,卻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程水拍拍后座:“哥,你再試試這個。”
那后座墊又寬又厚,一看就不是外面便宜買來的東西,更何況也沒有哪家會用這種布來做。
程水非拉他坐了,“可舒服,我自己都試過的,塞了這麼多棉花!”他胡亂比劃了下,反正嚴慶生也沒什麼概念,他緊張又期待地搓了下手,目光灼灼,“是不是?軟不軟?”
嚴慶生坐上面,點點頭,臉紅撲撲的。
程水上了前座,風把他帶笑的話吹進嚴慶生的耳朵里:“哥,你坐穩了我的車,可就徹底是我的人了。
”
嚴慶生原是側坐著,聞言立馬腳踩地下車。
程水一愣。
嚴慶生又跨坐上去,屁股在車墊上扭了幾下,手不安地抓著兩旁:“坐、坐穩了。”
程水咬牙。
他手往后一撈,抓了一只手過來擱在自己腰上,過了幾秒,嚴慶生把另一邊也補齊了。
“哥……”程水叫了一聲,沒往下說。他腳上一使力,車子猛地向前沖了一截,嚴慶生身子一晃,整個人都撞在他后背上。
暖烘烘的。
程水一開始那下帶點兒故意,后面又平穩起來,嚴慶生挨著他不起來,他便輕輕哼起歌兒。
“哎!開心的鑼鼓等噔噔噔噔等噔!……”
嚴慶生聽他這半拉子歌詞地唱,靠他后頭偷偷地笑。
他一笑程水便發覺了,跟得了糖似的,唱得更來勁兒:“今天是個好日子,嘿!心想的事兒都能成,嘿!”
嚴慶生終于看不下去,悄悄掐了下他的腰:“大半夜的,小點兒聲。”
程水嘴上答應著,手抽空去腰間摸了又摸,把人手腕抓得一陣陣發熱。
嚴慶生著急:“好好騎車!”
程水捏捏他指頭,單手扶把,笑著答應,“放心。”
他們到了家門口,嚴慶生下車,等程水把車子推后面鎖好。
嚴慶生搓了搓耳朵,看程水不緊不慢地掏了鑰匙開門。這才過去半分鐘,他居然已經開始想念那喜氣洋洋的花球和車墊了。
今晚……就這麼結束了嗎?
嚴慶生心底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那車子明天大約就要恢復成普通的模樣——他還沒來及多看幾眼呢!
他往屋后張望,程水好笑道:“看什麼呢,車子又不會跑。”
“那不一樣……”他話沒說完,被程水一下子拉進屋里。
程水伸手摁亮了燈,截住他的話,“這才是不一樣。”
首先是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