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的家。”我說。
季陽的唇色很淡,就算抿起來也不容易看出緊張的情緒:“誰是傻逼?”
我不假思索:“藍何。”
學校每年都有杰出校友捐贈物資,大多是些銀杏樹、空調機、校服校碑。我哥也是其中一位,但他往往出類拔萃。
傻逼藍何喜歡直接捐錢。
于是操場上面那棟徹底翻新的教學樓連拉了半年的紅色橫幅:
1999屆理科一班優秀校友藍何先生捐
季陽自然聽過見過這個名字,此時睫葦卻可疑地微動,像是有話要說。
發覺異常,我問他:“你認識我哥?”
“前不久他找過我。”
我來了興趣:“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給了我一些錢,讓我以后離你遠點。”季陽回答。
得知傻逼藍何瞞著我進行過這種威逼利誘的警告,我不禁挑了挑眉,心里卻不爽。
畢竟這是小少爺我的第一春。
“所以你一直躲著我?”
“不是,”季陽低著頭否認,“我請假是因為家里出了事。”
“什麼事?”我追問。
季陽為難地說:“躲債。”
“你欠誰的錢?”
“不是我,”季陽說,“是我哥。”
“他在賭場輸了很多錢,現在已經失蹤了。”
“沒報警嗎?”
“報了。”
“找到了嗎?”
“還沒有。”
季陽話音剛落,我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接通,畫面里我哥將手機在正前方置穩,處理文件的同時簡單看了眼我。
我與季陽一同坐在沙發上,這一眼我哥自然能發現他的存在,于是本該撤離的視線變成略帶凌厲的審視。
察覺后,季陽慌張地埋下臉,鴕鳥式的摸起懷里的小貍貓。
“不是告訴過你,不準隨便帶人回家嗎?”簡單的語調低如審訊。
“你不是見過他嗎?”我反問。
辦公室的光線銀白,垂落到我哥毫無表情的臉上后天然恍惚成一道冷峻的陰影。
“見過。”
兩個簡短的字就算承認自己的罪行,隨即我哥將視線完全轉回電腦屏幕上,不再與我交談。
我寬容大度地原諒傻逼藍何這種無視人的做法,找話說:“藍何,我今天穿了你的內褲。”
我哥臉色不變,淡“嗯”了聲。
“我要拿它打飛機,然后扔你的床上。”我故意惡心我哥,企圖讓他今晚睡不著覺。
“隨你。”
“我要睡你的床。”我蠻不講理。
“嗯。”
這時,屏幕內出現個衣著干練的下屬,將藍色文件夾遞給我哥后匯報起工作進展。
識趣地掛掉電話后,晃眼我瞥見季陽一直偷偷看著我的衣口。
“你今晚睡沙發。”除了我哥,我沒有和別人同睡一張床的習慣,也不準任何人睡我哥的床。
季陽乖順地點了點頭,那道探究的視線并沒有收束。
“你看什麼?”我不解。
季陽指了下我脖子上露出的某處皮膚:“藍雨,你這里的疤是怎麼弄的?”
我不明就里,直到指腹順著脖子摸進頸窩,觸及那塊舊痂后突然記起這件事。
“是胎記嗎?”琢磨幾秒,季陽又問。
“不是,”我平淡地說,“是我哥拿煙燙的。”
十三、四歲的年紀,彼時我哥的公司初有起色,經常連著天加班,半個月我都見不著他兩面。
平時被我哥管得嚴,趁有機會我便跟著狐朋狗友翻墻逃課,還在地下臺球館里學會抽煙這種惡習。
球館是我哥某個初中同學開的,三五個朋友聚在一塊兒總愛侃大山,牛逼吹著吹著就說到我頭上,中間隔著幾張球桌都能叫住我問:
“藍雨,你哥現在是不是發達了?”
我哥從小就教育我不能跟陌生人說話,我時刻都聽話,于是沒回答。
愛挑事兒的問:“你跑到這里來,他怎麼不管管你?”
知道他們想看我哥的熱鬧,我解釋說我哥忙著賺錢養我。
周圍的人接著話就起哄:“你哥是不是不要你了?”
我說不是。
“好可憐,這麼小就沒了爸沒了媽,現在哥哥也不要你了。”
我說我不可憐,我有我哥要。
“那他也不來找找你?”
“我哥忙著賺錢養我。”那時我剛開始冒個兒,遭受圍攻只會低聲重復。
那幫人勢必要追問到底:“我看賺錢養媳婦兒還差不多。”
“你哥是不是有好幾個媳婦兒?”
“你見過幾個?”
“哪個最漂亮?”
“有沒有摸過嫂子的屁股?”
我實在忍不了,立即跟我哥打電話,讓他來找我。
我哥似乎很忙,敷衍說放學再來接我。
“你要是不來,我就去跳河。”我氣急敗壞地威脅說。
最終,我哥在烏煙瘴氣的地下室里找到我,站到面前后毫不猶豫地往我臉上甩了個響亮的巴掌。
四周終于不再嘈雜哄亂,讓我清晰地聽見我哥冷淡的訓斥。
“膽子肥了?”
無所防備的我被抽翻在地,仰起頭望向我哥時,忽地發現他的肩膀怎麼那麼寬,人怎麼那麼高。
創業初期,我哥穿著猶如推銷房地產的劣質西裝,額前還留有細密的碎發,平常說話待人也都穩重客氣。在家我抱著西瓜喂他時,常能對進他的眼睛。
那種時候我哥總笑,整個人如同天藍色窗簾外的溫和陽光。
我誤以為我哥的脾氣很好。
“起來。
”語氣輕飄飄的,讓外人聽不出絲毫生氣的跡象。
我知道自己免不了要挨頓打,害怕得睫毛都在顫抖,狼狽地照做后連屁股上的灰塵都不敢再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