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人也變老了,皺紋卡在他脖子上說時間到此一游,再也不復原來一只手就能把自己吊起來的威風。
但這只是相對自己來說,而他卑劣從來都只伸向小孩。
殷灼抬手揉了揉干澀的眼眶,然后舉起石頭用力砸在他的膝蓋上。
一下,兩下,那些可怕的聲音在毫無防備的夜色里簡直是猙獰畢露,石頭越來越滑,他知道自己的手也裂開了,痛覺讓他心里越發難過。
他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都想不明白,傷害別人明明是一件讓自己流血的事,為什麼總有人樂此不疲。
一直砸到那條腿永遠不可能治好,殷灼才如夢初醒地松懈下來,忍著痛把那只鋪滿鮮血的手伸到外套里蹭了蹭。
夜晚的河水悠悠地疊著小浪花,忽漲忽落地漫了上來,殷灼默默看著河水耐心地拂去石頭上的血,不太懂自己在期待著什麼。舅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擠滿恐懼的目光比泡糊的貝殼粉還要混濁,他又忽然明白原來這就是他的期待了,期待以往只會刺痛他一個人的血色能讓行兇者慟哭失聲。
“原來你也是知道痛的啊。”殷灼如釋重負地說。
他抬腳跨過那具瑟縮扭曲的肉畜,彎腰抱起還在睡覺的小姑娘,將她頭上歪斜的小王冠重新帶好,又把她送回了家。
然后,他在那扇再也不會踏入的房門口找到了自己的哥哥。
殷忌平靜得像是剛和弟弟看完一場計劃中的流星雨,他伸手抱住忽然腿軟地摔到自己懷里的殷灼,圈著他的后背輕輕拍打:“又跑回來干什麼,是酒店的空調不舒服麼?還是你自己一個人睡不著?”
“哥,哥,我以為你……”殷灼急促地喘息著,用最后一點力氣緊緊攀住他的身體,連脖子都要和他貼在一起,聲音哽咽得不像話,“我以為你考得太好了,興奮到連夜去大學報道了。”
“說什麼傻話。別對我報太多希望,我可能考砸了,”殷忌還有心情笑了笑,“不過我數了一下,我們的錢加起來還真夠提前去報道的。”
殷灼小聲地問:“那我們現在就走嗎?”
“嗯,走吧。”
ɞ2022/05/30 02:25:49
第二十夜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殷灼把手機捂在耳邊不吭聲,他這會兒正被操場的夕陽照得腦袋空空,一時間想不出足以糊弄人的借口,索性就什麼也不說了。
社會人士無故在校逗留了大半天,保安巡邏的時候已經往這邊繞了三遍了,就算殷忌不打電話催他,他也差不多該被請送出門了。
可殷灼就是懶得動哪怕一根腳趾頭,天空的紅色濃郁得格外眼熟,說是高考結束那天的翻版也不為過。
但更像是哪個走投無路的人,借了酒誤殺黃昏。
“小灼,我們該回家了。”
“真的只是回家嗎?”殷灼終于開口了,比一只被偷拔了羽毛的麻雀還要警惕,捏著拳頭小聲說,“我絕對不會跟你去醫院的。”
“沒關系,”殷忌回答他,“我已經把人帶出來了。”
殷灼摁了電話拔腿就跑,只是一個拐彎的功夫,就自投羅網地撞上了殷忌的胸膛,“我就知道你不肯聽話。”
“你不應該忙著去新公司交接嗎?”
“今天周末。”
話是這麼說,但殷忌的狀態絕不可能是正在休假的樣子。
從掃墓回來到現在,他們也不過才三天沒見而已,殷忌的臉色卻很差很差,他的嘴唇比紙還白,眼睛卻紅得像是拔出了一把刀。
“回家吧,”他按住弟弟的肩膀,帶著他一起朝外走,“這是一件值得好好慶祝的事。”
殷灼歪頭在他手臂上撞了一下,然后馴從地跟了上去。
他以為自己會再次看見那張噩夢里爬出來的臉,但是沒有,屋子里擺滿了開得最好的玫瑰花,不是當初那種擅長偷偷摸摸的小玫瑰,而是熱烈又喧囂的赤紅。
除此之外,家里并沒有混入第三個人的氣息。
殷灼沉默了一會:“你接的人呢?”
“在桌上。”他說。
“……什麼?”殷灼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茫然地走到桌前,那上面只有幾張灰白的照片,每一張的內容都是不同角度、不同分量的灰白色,冰冷而安靜地躺著。
殷灼把它們一張張拿起來,湊到眼底細看。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要止不住地抖:“這是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麼?”殷忌還站在玄關處一動不動,隔了這麼長的距離,那雙眼睛還是把他臉上的粉飾燙得翻卷焦黑,簌簌掉落。
于是他什麼都想起來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想起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照片,想起高考結束的那一晚數不清的異常,想起這些年來無處不在向他自首的真相。
殷灼走向極端似地恢復了鎮定,仿佛他的日歷中原本就有一個天昏地暗的數字,殷忌只是不小心把它往前推了幾格。
“什麼時候發現的?”滿屋子香氣撲鼻的玫瑰花,把冷冰冰的封口蠟全都融化了。他把照片放回去,指腹摩挲著灰白邊角的一點血痕,“你也錯過了那天的流星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