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口小口地張嘴換氣,這個距離讓他覺得安全多了,他甚至敢幻想一下哥哥回來保護他,然后把可怕的人和可怕的床通通打扁。
殷灼在美夢中睡了一個完整的覺,然后殷忌回來了,熱乎乎地抱緊了他,他低頭看他的眼神也是熱的,像是要把他燙暈了藏起來,塞進自己的肚子里。
ɞ2022/05/30 02:25:40
第十八夜
殷忌從夏令營帶回來的紀念品,是一張貼滿小紅花的成績表,和一朵裹著泡沫網套的小玫瑰。
這習慣是跟爸爸學來的。
聽媽媽說,他們結婚的時候沒什麼錢,媽媽穿一件自己手織的紅色毛衣就嫁給了爸爸。當時爸爸握著她的手,送上一小朵顫巍巍的玫瑰,保證這輩子都會對她好。
后來他真的做到了,媽媽有了大捧大捧的玫瑰和穿不完的漂亮裙子,爸爸還舉著紅寶石戒指向她重新求婚,她戴上那枚戒指,摟著丈夫和兩個孩子重拍了一套婚紗照。
殷灼現在還記得自己和哥哥拍照時穿過的那一身小西裝,以及脖子上勒得他不太舒服的小領結。
不過哥哥好像沒注意到有什麼不舒服的,他光顧著看隔壁櫥窗里展示的兒童手表了,攝影師提醒了好幾次,才抓拍到他轉回來的正臉。
相機剛放下,殷忌就抱著媽媽的胳膊要錢了。
媽媽小心地攏著婚紗蹲下,從包里拿了錢給他,殷灼歪頭看著哥哥一溜小跑,正想叫哥哥幫自己也買一個,就被媽媽從后面伸過來的手捏了一下臉。
“哎呀,我怎麼就生了兩個小子呢,你們倆要能有一個是姑娘該多好啊,”媽媽放好包包站起來,拍著爸爸的肩膀說,“這麼漂亮的戒指,以后我老了不能戴,也沒個女兒,就只能放起來了,多可惜呀。
”
“那就留給兒媳婦吧。”
“就一個戒指,兩個兒媳婦怎麼分?再說,他們找不找得到媳婦兒還不一定呢,”媽媽好像突然為十幾年后的他們擔心起來,摸著殷灼的頭發問,“我的寶貝哦,萬一你以后找不到媳婦兒可怎麼辦呢?”
爸爸含笑地拍了拍褲子口袋里的煙,輕聲道:“和他說這個干嘛,他還小呢。”
小殷灼看了看媽媽,又轉頭去看玻璃窗后的哥哥,他正舉直了手臂,專心地看店員幫他戴手表。
殷灼在自己的手腕上抓了一下,然后轉回腦袋,拉著媽媽的手說:“沒事的媽媽,沒有妹妹要你的戒指,我要啊,我最喜歡紅寶石戒指啦。”
媽媽笑得停不下來,還真就摘下了戒指,把兒子的無名指和小拇指套在一塊,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好好好,以后你就是媽媽的小公主,跟媽媽一起穿裙子的時候可不要哭鼻子哦?”
“我不哭,我也喜歡裙子。”殷灼翹著兩根分不開的手指,看到媽媽開心,他就用力點頭,于是媽媽又親了他好幾下,一直親到殷忌風風火火地揮著胳膊跑回來:“快看!我的手表好酷哦!”
“嗯,質量是挺不錯的,兒子眼光真好。”爸爸看了一眼他的表,發現跟攝影師訂好的拍攝時間快結束了,便幫媽媽整了整裙擺,叫他們擺好造型繼續拍。
“哥哥,快過來。”殷灼一邊確認自己沒有踩到媽媽的裙子,一邊把手伸給哥哥。
“來啦。”殷忌自然而然地拉著他,兄弟倆站得很近,殷忌的手表在他手腕上貼了一下,殷灼飛快地低頭看了一眼,然后對著鏡頭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些他們一起挑選的照片被洗了好幾份,除了客廳墻上掛著的和座機、茶幾邊擺著的,每個人房間里還有單獨做好的一整本相冊。
它們曾裹著鮮亮的塑封,被殷灼捧在手里珍惜地翻看,現在已經灰撲撲地褪去了色澤,被回憶的次數打磨到穿孔。
殷灼忽然覺得很內疚,如果爸爸媽媽不放心地一直看著他們的話,現在大概也會變成那麼老那麼老的樣子了吧。
他輕輕摘掉白色的塑料網套,眼淚一滴滴掉在不會開口的花瓣上,然后把花瓣一片片吃下去,它們熱乎乎地化開,又被雪白的牙齒凍成了蠟。
他落入悲哀的咀嚼中,也在嚼碎花瓣的味道里一天天長大。
只要聽話地變成女孩,就再也不會覺得痛了。
殷灼曾經是這樣欺騙自己的。
操場角落有一棟二層高小破樓,大部分的房間都只堆著灰塵和無人問津的腳印,他就是被人拉到里面,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同性戀。
同。性。戀。
這個詞在入眼的瞬間就散成了一把刺,一橫一豎地插進流血的下體、獰痛的腸胃和痙攣的咽喉,然后鉆進骨頭里生了根。
他站起來拍掉衣服上的灰,走到廁所里脫了褲子,第一次那麼仔細地端詳自己的身體。
不是手術刀那樣冰冷的別人的眼睛和鏡頭,是他自己的眼睛,鼓起勇氣鉆進了他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座沒有春天的死花園,兩腿間多了一塊扎手的東西,他曾期待過的那朵花,還沒來得及發芽就被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