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跟紀重霄起了激烈爭執,下意識眉頭緊皺。
半夢半醒間,有人將一條薄薄的毛毯蓋在我身上,應該是空乘。
我動了動嘴唇,無聲說了句謝謝。
再睜眼,竟然已經快到京市了。
舷窗外黑漆漆的,已經是夜里,地面上的燈火交織成金色的河流。
下了飛機,裴延跟在我身邊,我一言不發,他便也不主動搭話。
到達口接機的人不少,我一眼望見正抬手查看時間的紀重霄。
深秋天氣,他穿一件黑色大衣,顯得格外冷肅疏離,氣質端方。
像沒有暗面的月亮。
自從決定回國后,我們已有兩個月沒見了。
我還在愣神的當兒,他抬頭發現我,眸光一動,隨即露出熟悉的溫和笑容,朝我招了招手。
我只遲疑了一瞬,就邁步朝他跑去,撲進他懷里,立刻被他大力抱住,抬手輕撫我的后腦勺。
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木質調香水味將我溫柔包裹。
一如以往每一次別后重逢。
在我沒看到的地方,紀重霄和不遠處裴延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火星四濺。
25
我在紀重霄懷里閉了閉眼,隨后松開他,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原地、臉色陰沉的裴延。
「過來啊,看見我哥就走不動道兒了?」我沖他喊。
聽見這話,裴延和紀重霄的表情都有一秒扭曲。
裴延抬步走來,周圍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他看著一臉冷淡的紀重霄,語氣略帶嘲諷:「紀總,后悔嗎?」
紀重霄似乎對他言下之意心知肚明,淡淡道:「裴總這麼著急,不也是缺乏信心嗎?」
裴延短促地笑了一聲,針鋒相對:「我確實沒什麼信心,不過總比你一開始就沒有資格要強。
」
紀重霄的眸光黯淡一瞬,而后變得越發銳利逼人,緩緩道:「如果我不打算遵守規則呢?」
裴延神情一滯,隨即眉頭皺了起來:「你……」
我聽他們打啞謎聽得頭疼,很想說一句別打了要打去練舞室里打。
「哥,」我開口道,「你不驚訝我怎麼會跟他一起回來嗎?」
裴延頓時收聲,不動聲色地看著紀重霄。
紀重霄垂在身側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
他垂眼斂去眼底的厲色,繼而偏頭溫和地看向我。
「還沒來得及問你。」他說,「本來擔心你飛行途中會無聊,看來是我多慮了。」
我看著他,輕聲說:「哥哥,我在飛機上做了個夢,夢見你變成了我不認識的人。」
紀重霄眸光微顫,眼底掠過一抹痛色。
他溫聲道:「不管變成什麼樣,哥哥永遠不會傷害你。不用害怕。」
我望著他烏黑潤澤的眼眸,驟然發現其中脈脈流動的什麼,一愣之下,神魂巨震。
剎那間我感到身上冷熱交加,像同時被冰塊和火焰包圍。
我白著臉喃喃道:「哥,你……」
下一秒,紀重霄抬起手,大力揉了揉我的頭,我被他壓得低下頭去。
再抬眼時,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剛才好似只是我的幻覺。
「傻子。」他無奈又溫柔地說,「哥哥永遠是你的哥哥,我向你保證,這樣放心了嗎?」
我定定地看著他,眼里不自覺蒙上薄薄一層淚意。
26
紀重霄移開眼,看向一旁沉默的裴延,淡淡道:「我們要回家了,裴總還要繼續跟嗎?」
裴延神色復雜地看著他,隨后微微一笑:「不了。」
他轉向我,目光柔和:「銘瑄,周五你的畫展上見。」
我一愣,點點頭。
裴延于是先一步離開。
我跟著紀重霄走出機場,頭頂是郊區高遠的深藍色夜空,空氣寒冷而清新。
紀重霄開車帶我回了紀家老宅,老宅里燈火通明,進門時啪啪兩聲響,彩色亮片紛紛揚揚從天而降,嚇了我一跳。
「小少爺,歡迎回家!」
管家傭人都沒睡,客廳里滿是氣球鮮花,推車上擺著巨大的蛋糕,是為我準備的歡迎儀式。
我被傭人們簇擁著戴上錐形派對帽,鬧哄哄地去切蛋糕時,紀重霄拿了杯香檳,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里,靜靜看著我們。
我臉上被抹了奶油,隔著人群與他遙遙相望,眼里滿是晶亮的笑意。
他出神片刻,朝我露出笑容,抬了抬手里的香檳。
我辨認了一下他的口型,他說的是:
「歡迎回家。」
幾天后的周五,我的油畫作品展在京市最負盛名的美術館舉行。
整個上流社交圈幾乎傾巢而出,錦衣華服豪車如云,不斷送來的祝賀花籃層層疊疊擠滿了入口大廳,還沒到晚上所有的畫都被訂下了。
中午街上人最多的時候,十幾輛五顏六色的跑車排成長龍大搖大擺朝美術館開來,車身噴著的字十分矚目:
【五年之期已到,恭迎龍王歸位!】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車里的傻逼們是誰。
27
一整天我都被溢美之詞包圍,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直到晚間慶功宴都還飄飄然然。
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就算心里明知那是假的。
為了我的心理健康著想,以后這樣的活動還是少辦為好,以免我變成沒有自知之明的油膩男。
不過還是得善始善終,我端著酒杯跟在紀重霄身邊,和幾位重要的業內人士應酬,臉上掛著營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