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夜深人靜時,那股不平和郁躁才會涌上他的心頭,令朱守成輾轉反側,抑郁得他直拿腦袋往枕頭上撞。
他的美好花園被曝光了,枝葉花朵,都被揪了下來,被不懂欣賞的人踩在腳底,肆意侮辱。
好在,他辦理的簽證很快發了下來,稍稍抵消了他心頭那點難捱的悲涼。
提著簡單的行李,踏上飛機時,朱守成望著窗外的白云,哀戚地想,他要開始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可是,往好處想想,無論如何,他還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家。
兒子顯然是打算在國外長期定居了。他購置了一套二手的房子,各項基礎設施都不賴,且距離他工作的地方僅二十分鐘車程,除了買東西不大方便,其他方面都可以說是很便利了。
他殷勤地招待著老父:“爸,怎麼突然想到我這里來了?”
朱守成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旋即笑著反問道:“怎麼,嫌棄你老爸了?”
兒子剛想說話,兒媳便把瓜子端來,笑道:“爸,他嘴笨,不是這個意思。您來我們是一百個歡迎,不過早知道您要來啊,我們應該早點把院子平整一下,方便您到院子里去曬太陽。”
朱守成眼睛一亮,起身挽了挽袖子就要往后院走:“平整草皮?我在學校里干過,我來幫你們吧。”
兒媳驚慌地“哎”了一聲:“爸,你大老遠來了,你休息著……”
然而說話間,朱守成已經走到了后門。
兒子碰了碰兒媳的手肘:“瞧見沒有,你才嘴笨呢。”
兒媳氣道:“去拉著你爸呀。你爸是來這兒旅游的,剛一來就讓人家干活,像話不像話?”
兒子卻崇拜地望著父親的背影,道:“我去教教我爸怎麼開除草機。
”
“唉!”
“你別管。我爸這人吶,勞碌命,天生就閑不住,好好的寒暑假都會帶孩子回家補習功課。你不讓他干點什麼,才是要他的命呢。”
背對著兒子兒媳,朱守成小小地舒了口氣。
學校只知道他兒子以前使用的手機,如今他換了號碼,自然是聯系不到了,這也給了朱守成一點安心。
至少在這里,他能遠離紛擾,稍微享受一點晚年的幸福。
朱守成在兒子這里住了下來。
兒子和媳婦在這里都有工作,起初,兒子不大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但很快就釋然了。
朱守成學過英語,又迅速融入了語言環境,可以看新聞,讀報紙,與人的交流問題也不是很大,甚至有一天,他還自己溜達去了附近的一處教堂觀光拍照。
看似逍遙快樂的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朱守成如此積極學習,原因無他,只是害怕而已,不敢展現出一點不適應,讓兒子有打發自己回國的借口。
就像在初來時,他受不了國外的飲食,便秘了許久,他也不敢跟兒子說,只敢做賊似的,自己半夜起來咬牙解決。
好在,時間是治愈人的良藥。
國內的事情,在朱守成心里已經淡化成陰影中的淡淡一點,雖然想起來心頭仍是作痛,但好在沒有那麼難熬了。
他發現美國是個不錯的好地方,網路不像中國那樣閉塞,動不動就404,什麼網站都能進去。朱守成用自己帶來的電腦連上網絡,點來點去,竟然通過一個未知的小彈窗,進入了一個極對他口味的網站。
朱守成生怕這個網站會突然消失,興致勃勃地存了好幾張圖片。
隔了一周后,鄰居家的兩個孩子在家里踢足球,球飛過院墻,是朱守成替他們撿的。
保姆帶著兩個金發碧眼的小男孩來按門鈴討還足球時,朱守成抱著球,打量了一下他們可愛白嫩的臉蛋,心中微癢。
……說不定,這里也能種出一片好花園來呢。
胖保姆似乎是覺察出他表情古怪,特意看了他一眼,朱守成也沒太往心里去。
他折返回兒子家中,繼續用吸塵器為他們打掃。
半個小時后,門鈴再次被人摁響。
然而這一次,那聲響冷冰冰的,一聲接著一聲,響得急促得很,宛如催命符。
朱守成湊到門邊,問道:“誰?”
外面是個男人,用英文自報了家門,大概是他隸屬于什麼什麼部門,但對方說話語速太快,又帶有一點口音,是以朱守成只聽懂了關鍵信息。
……美國警察?
朱守成自省,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麼,而美國人向來是小題大做,丁點兒大的事情便愛報警,說不定只是因為不認識他,把他當成了撬門溜鎖的小偷了。
于是,他隨手拉開了門。
朱守成拿著自己的護照,客氣問道:“您有什麼事情嗎?”
來的是兩名警察,一男一女,一臉的例行公事:“有人舉報,您對您隔壁的孩子有不恰當的偷窺舉動。”
朱守成一怔,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胖保姆的模樣,繼而便是一陣哭笑不得。
美國人有這麼敏感嗎?
他瀟灑答道:“這是一個誤會。我想那位女士是有些神經過敏了。”
女警察說:“但在我們這里,你是有記錄的。”
朱守成迷茫:“什麼記錄?”
“先生,請問,是您在一周前,使用網絡登陸了一個兒童色情網站,下載了一些內容不恰當的圖片嗎?”男警察問,“還是這個家里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