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成雙眼糊滿眼淚,蟲子似的向前拱動著身體,啊啊地呻吟著想要爬出臥室求助。
但是,一只腳踏上了他的后背,把蟲子踩在了腳底。
疼痛可以讓人瘋成一頭野獸,也會讓人軟弱成一灘泥巴。
朱守成就是后者。
不是所有的惡人都有背水一戰的勇氣的。
他沒有任何反抗的勇氣,顫抖著嘴唇,回過頭,看向逆光的池小池。
淚光扭曲了他的視覺,讓池小池看上去像是一只可怖的艷鬼。
創口碰觸到地板,朱守成痛得扭動不止,側過身來,雙手放在胸前神經質地搓動,擺出乞饒的姿勢:“小池,放過我,我不是故意的,饒了我吧……”
池小池給他的回應,是用那把沾了血的裁紙刀穿透了他已經少了一半的器官,讓刀刃直直戳入了地板。
朱守成腦內霎時痛到一片空白,喪失了對自己肢體的全部控制力,癱在地上,牙齒磕得格格亂響。
他想,自己可能要死了。
兒子不在國內,他最近也沒有任何快遞和信件會來,所以,可能直到他的尸體發臭,他的身上停滿了蒼蠅,他才會被發現。
那時候,他死后的丑態會傳遍全樓,甚至傳到學校。
他光著雙腿,翻著肚皮,最重要的部位被切離身體,就像是生物課上被開膛破肚的青蛙。
人說,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當死到臨頭時,人類鮮少這樣瀟灑。
巨大的虛無感和恐慌感把朱守成壓得喘不過來氣,骨頭一陣陣發癢,發冷,冷得他想要嚎啕大哭。
他是被自己的涕淚嗆得回過神來的。
現實里的他已經嚎得啞了嗓子:“來人啊!!救命!!殺人了……”
然而,他忘記了,現在是什麼時間。
是他經過無數次實地檢測后,精心選擇的時間。
在這個時間段里,樓里沒有任何能向他提供幫助的人。
哪怕有人……
在朱守成幾乎要被窒息感壓垮時,池小池的補充,適時地為他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您接著叫吧,就算要叫警察,現在的電話線也都斷了呢。”
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讓朱守成兩眼直翻白。
但奇怪的是,他怎麼都暈不過去。
他帶著一顆無比清醒的大腦,帶著敏銳到每一根末梢的神經,帶著無能的狂怒,哀求,哭饒,破口大罵。
但沒有一樣能動搖到面前的池小池。
他冷靜地進行著并不科學的無麻藥手術,把他覺得應該摘除的東西慢慢連根摘除,什麼都沒打算給他留。
不知道是因為劇痛還是絕望,朱守成四肢肌肉麻痹,不存任何反抗的力量。
他像個鐵做的王八殼,被巨大的地磁吸附在地上,眼睜睜望著池小池把切下來的東西收集好,從柜櫥里隨便挑了一個青花大碗,把他的部件丟進碗里,隨后倒進了他平常為孩子們做果汁的榨汁機。
轟鳴聲仿佛在攪拌朱守成的腦子。
朱守成頹唐地睜著糊滿粘液的雙眼,看著池小池那只貼著黑色花紋的腳一步步向他邁來,拉開抽屜,拿出一顆糖,從他微張的嘴里塞了進去。
在糖果的甜香彌漫開來時,朱守成總算終于如愿以償地暈了過去。
……
朱守成霍然坐起身來。
窗外掃入夕陽的尾跡,恰恰好落在床沿邊。
他睡了一個下午?
那只是一個夢?
朱守成不過恍惚了片刻,夢中那真實的劇痛就像毒蛇似的狠狠咬了他的大腦一口。
朱守成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從床上翻下。
床單上濕出了一個人形的汗跡,而他的褲衩更是被溫熱的液體泡透了,發出淡淡的刺鼻的味道。
朱守成瘋了似的扯下褲子,發現自己零部件俱全,一樣不差,松了一口氣之余,仍覺駭然。
他怎麼會做這樣的怪夢?
朱守成腿肚子轉筋,在屋里漫無目的地一圈圈兜轉。
桌子上沒有池小池的作業本,他常坐的那把椅子靠放在門邊,冰箱里的綠豆棒冰一個沒少,碗碟和榨汁機都擺在該放的位置,
看到榨汁機后,朱守成先是一個激靈,旋即總算清醒了過來。
是啊,是夢。
他依稀記得,午睡時,整棟樓都停了電。
所以池小池怎麼可能開得了榨汁機呢。
可這個夢的后勁兒太大,即使想通了,朱守成渾身也仍是黏沉不已,從胃部到小舌頭都像有蟲蟻在爬。
他搖搖晃晃走到公共洗手間,對準涮拖把的池子,哇的一聲把能吐出來的食物全吐了。
淅淅瀝瀝的酸水燒得他食道劇痛。
朱守成握緊拳頭,狠狠錘了一下泛著黃的瓷磚。
這他媽是個什麼鬼夢?!
但很快,他發現了一樣讓他雙目發直的東西。
——在他的嘔吐物里,有一顆帶著牙印的奶糖,甚至還沒有消化,就完完整整地躺在那里。
朱守成眼睛發了直,緩緩后退幾步,再度撐開新換好的褲子,向里張望。
……瘋了,自己一定是瘋了。
朱守成抹了抹發苦的嘴巴,從廁所里倉皇失措地鉆出來。
各家已添了人語與電視聲,另一頭的公共廚房里,鍋鏟與鍋底碰撞,炒出響亮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