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著蘋果,輕輕咬下一口。
蘋果表皮的顆粒感和果肉的清新甜香,在池小池唇舌間層層綻開。
池小池什麼都知道。
在把鐵棍上的血處理干凈后,他又用打火機把鐵棍表面從頭至尾烤了一遍,去了郊外的垃圾站,丟進了一堆垃圾里。
他查過資料,錄音不能作為證明人犯罪的直接證據。
昨天晚上,他把錄音反反復復聽了多遍,確認除了小男孩疑似被捂住口鼻的嗚咽聲之外,朱守成所說的話,都可以用“向學生借手套”來搪塞解釋。
那池小池就不給他任何對外解釋的機會。
既然拿出錄音,也無法坐實他的罪證,那麼,他就要自己制造一座監牢,把朱守成關在里頭。
他要讓朱守成把這件事爛在他肚子里,爛成一腔苦水,爛成毒,也只能貯存著,直到毒死他自己。
為了堵住朱守成的嘴,池小池還需要一樣比錄音更加有力的道具,來掐住這只老狐貍的脖子。
因此,他特意去向護士打聽,剛從危險中脫離不久的朱守成,眼睛能不能看清東西。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預備好的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了。
坐在醫院的小花園里,池小池從書包里取出了那張所謂的“照片”。
當時情況危急,而且他根本沒有能進行拍攝的工具。
所以他拿來了一張自己珍藏的照片,并借來了一點點顯影液,涂在了照片背面,故意給朱守成布下了迷陣。
而這張迷陣里,甚至沒有一個人,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雪地之上,印著兩個手牽著手的人形。
那時的婁影和池小池,一個十三,一個十一。
在一個大雪天,他們出來玩兒,和筒子樓里的其他孩子打雪仗。
兩人聯手,戰無不勝。
獲勝之后,滾了一頭一身雪的池小池在婁影的召喚下顛顛兒跑近身,乖乖蹲下,婁影則為他拂去頭上大片大片的雪花,免得雪水融化進了頭發。
池小池仰著頭看了他很久,輕聲叫他:“哥。”
婁影專心地:“嗯?”
池小池說:“哥,我想和你在雪地里打滾兒。”
婁影的手停了停,又無奈又好笑地說:“孩子話。又不是沒見過雪。”
池小池耍無賴:“我就要。”
婁影想了想:“那好,我聽聽理由。”
池小池腦袋里滿是奇幻的浪漫想法:“如果我們是兩只熊貓的話,在雪里一起從這頭滾到那頭,不覺得很幸福嗎?”
婁影:“好,你來扮演熊貓,我是專門喂熊貓的飼養員。”
池小池理直氣壯:“不行,只有我一只熊貓,多傻啊。”
最后,飼養員妥協了,答應做一只陪小熊貓一起犯傻的大熊貓。
筒子樓后,有一大片未經染指的平整雪地,深可及膝,足夠兩個人折騰好一陣子。
結果,池小池自己翻了沒兩下,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從雪里翻身爬起來:“好像真挺傻的。”
婁影也從雪里翻起來,擦掉嘴上沾的雪沫:“傻吧。”
池小池看著他的樣子,哈哈直樂。
婁影有點嗔怪:“還笑我,知道自己什麼樣子嗎。”
池小池小動物抖毛似的快速搖頭,把頭上臉上的積雪甩掉了一大片:“不知道不知道。”
婁影起身,回了一趟家,拿了一個修好的二手照相機,對準雪地上兩只手拉著手的熊貓印子,咔嚓照了下來。
池小池好奇:“這是干嘛?”
婁影笑答:“給兩只熊貓做個紀念啊。”
池小池走出了醫院,沒有回學校,而是回了家,回到了婁影墜樓的地點。
在幾年前的冬天,他們手牽著手,在雪地里烙下了兩個人形。
在并不遙遠的夏天,他的身體墜落在地,在地上留下了一灘暗紅色的血,以及一個由膠帶粘成的人形。
而在現在,池小池搖搖晃晃地走到覆蓋了一層薄雪的地面上,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雪水滲透了他后背的衣服,而他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照片舉起,貼在發燒的臉頰上,擋去了照到他臉上的光線。
照片后面,是婁影在洗印出照片后的題字。
“XX年X月X日,大小熊貓留印于此。”
現在,只剩下一只孤獨的熊貓,在懷念另一個。
池小池把照片放進了自己的心口,同時做好了構想。
他要充分利用錄音和這份“不存在”的照片,讓姓朱的深信不疑。
池小池不會拿這些東西去報案,他要留著折磨朱守成,叫他學會什麼叫恐懼,叫他日日沉浸在隨時被揭發的惶恐里,生不如死。
他仍然會隨身攜帶武器,如果朱守成敢暴力搶奪,或是入室盜竊,他就親手殺了他,到時再參照他對婁影所做的,公布錄音,并把罪名全部推卸在他頭上。
然而,世事總不如人所愿。
池小池離開醫院后的一天之內,醫院對朱守成連下了兩回病危通知書。
第三天,池小池接到了通知。
朱守成死了。
也許是被他打死的,也許是被他嚇死的。
……誰又知道呢。
對于這次惡性襲擊事件,派出所毫無頭緒。
他們找不到兇器,腳印完全被雪覆蓋,最近經常和朱守成一起回家的小男孩對警察的提問一問三不知,他的母親也異常強勢,直言關我家孩子屁事,就連受害者本人也沒能在死前提供有效的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