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咚。
嘩啦。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一輛運滿了空紙箱的三輪車會那麼剛剛好地停在朱守成的窗戶底下。
婁影頭朝下摔下去時,后腦撞在了三輪車后車廂的鐵棱邊,又滾摔在地,堆得一人多高的紙箱子嘩啦啦地傾斜下來,把婁影的身體徹底掩埋。
……池小池完全忘記了走路的方法。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滾下樓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達婁影身邊、怎麼扔開亂糟糟的紙箱的。
搬開紙箱,看到婁影的臉和睜著的眼睛,又摸摸他的胸口,還有心跳,池小池一口提在喉嚨口的氣才略略松弛了下來。
但只不過數秒之后,婁影就咳嗽出了大量的血沫。
池小池呆住。
滿目鮮艷的紅,讓他的大腦不會轉了。
“……婁哥。”
池小池不敢叫得太大聲,不敢拉扯他,生怕自己震散了最后一點生機。
他在一瞬間變得膽小起來,一雙手輕輕碰一碰他的前額,又碰一碰他的嘴唇,和它的主人一樣茫然。
“婁哥……”
池小池跪在地上,仰頭看著婁影摔下來的地方。
他想,只是兩層樓,兩層樓而已。
沒事的,一定沒有事……
“你快去打電話!”朱守成的嘶吼打斷了他的自欺欺人,“打120!快!!”
池小池愣愣地看向他,腦中閃過斷續的信息碎片。
電話。
他家的電話壞了。朱守成家里的也是。
電話局那邊的線路故障。
整棟樓的電話都壞了。
120,是要打120,救婁哥。
要去借電話。
要把婁哥留給朱守成嗎?
不行,不可以。
但是,自己不去,還有誰能去?
朱守成嗎?
萬一他跑了呢。
萬一他故意拖延時間……
不敢再耽誤時間,池小池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朝遠處奔去。
他像是剛剛學會跑步的孩子,跑出不到五六步,就啪的一聲跪倒在嶙峋的碎石子路上,膝蓋,手心,大片大片滲出血來。
池小池不知痛,他一言不發地重新站起,在燠熱干燥的空氣里狂奔而去,像是要奔跑著逃離逐漸蔓延開來的血腥氣,逃離這個可怖至極的夢魘。
從一樓角落老朽的防盜窗里,露出兩張好奇的小學生的臉。
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年齡不過六七歲。
父母離開家時,把姐妹兩個鎖進了家里。
池小池的呼喊聲和墜樓時發出的巨大動靜,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門是出不去的,她們只好隔著窗戶遠遠觀望。
她們看到滿地的箱子,還看到蹲著的朱老師和躺著的婁影,但見這兩人久久沒有動,她們也就喪失了興趣,繼續去玩她們的七巧板了、
朱守成鼻腔里都是血腥氣,大部分是他急火攻心,大滴大滴涌出的鼻血。
他半跪在婁影面前,不住拿手背擦拭著滲血的鼻孔,腦海里重重疊疊的全是亂碼。
然而很快,他從亂碼之中,辨識到了一絲有用的訊息。
地上的婁影還有些微的氣息,眼睛半睜,不知道是清醒還是休克了過去。
朱守成望著這樣的婁影,心中的念頭逐步清晰了起來:
——他不能活。
婁影一定不能活。
朱守成伸手,握住了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猶豫片刻,塞墊在了婁影枕在亂石上的后腦之下。
緊接著,他顫抖著在衣襟上把鼻血擦了個干干凈凈,又唾了幾口唾液在掌心,搓勻,確認把手弄干凈了,他才從衣服內兜里摸出一卷錢,簡單清點了一下后,輕輕塞在了婁影的褲兜里。
第239章 完美新世界(三)
池小池跑到很遠的地方,才在一個賣雜志的小報亭里借到了電話, 叫到了救護車。
等艱難地說清楚筒子樓的位置, 早已體力耗盡的池小池掙起僅有的一點點力氣, 向來處奔去。
很多年后, 他仍記得他跑過的那段路。
夏天柏油路散發著煤焦油的濃腥氣,被帶著暑氣的空氣一燙, 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其間摻雜著喉嚨里被沙子磨出的血腥味。
這股氣息籠罩了池小池14歲的七月。
后來,他每當想到這一天,這股味道就風也似的繞著他打轉。
一路上, 他攔下了兩三輛摩的, 但他穿著小背心和短褲, 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沒有錢, 停下來的幾輛,也是先問他有沒有帶錢。
一聽是和人命相關的大事,他們跑得更快。
都是小本生意, 耽擱一天, 就少掙一天的錢。
每個人都計算得清清楚楚。
池小池再次跑回筒子樓下時,婁影、朱守成都不見了蹤影,地上有新鮮的車輪印,還有一灘暗紅色的血,和幾塊染了血的石頭。
他奔跑著去了醫院。
在城鄉結合部只有一個小醫院, 因此池小池的目的地也只有一個。
池小池撲入簡陋的急診大樓。
他問咨詢處的護士:“剛剛送進來的病人在哪個手術室?”
護士抬起頭來:“剛剛半個小時里拉進來了四個病人。你說的是哪個?”
“婁影。”
“別說名字。四個都還沒做詳細登記呢。”
說著, 護士把登記得還不完全的危重情況記錄簿攤開, 推了推眼鏡:“兩個開車的,一個突發腦溢血的,一個從樓上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