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覺夏無力地搖了搖頭,“沒得逞。”他怕裴聽頌擔心,又重復了一遍,“我沒事,我挺好的。”
裴聽頌自然不會信。
他已經從保鏢那里得知,方覺夏一晚上都沒有合眼,看著方平發狂的模樣整整一宿。他想都不敢想方覺夏此刻的心情,只想哄著他,帶他離開這個人渣的身邊。
“覺夏,你先跟我回去好嗎?”他聲音放得很輕,抬手摸著方覺夏的臉頰,“我們休息一下,睡個覺,這里的事我會給專門的人處理,你不要擔心。”
“睡覺?”方覺夏似乎只聽到了只字片語,眼神迷茫。他搖搖頭,“我不想在這里睡,這里太臟了。”
“我知道。”裴聽頌揉著他的手,“我們回去,回我那兒,好不好?”
方覺夏輕微地點頭。
當初為了方便審問,裴聽頌直接在他住的高檔公寓安排了一套房,現在回去也很簡單,可安撫方覺夏卻很難。
方覺夏頭腦昏沉,感覺很不舒服,一進公寓就不自覺往空蕩蕩的客廳走,雨后的氣息瘋狂往鼻腔里涌,凝住他的氣息和思緒,叫他難受,叫他無法理智地思考。就連聽到的裴聽頌的聲音都像是隔著淅瀝雨水傳來的,很模糊,很無力。
感覺手被他牽起來,感覺自己被他帶著往房間去,他敏感又遲鈍。
他說想要洗澡,裴聽頌不放心,但拗不過他,只能答應,并且在浴缸里放好熱水。方覺夏背對著他脫了上衣,后腰一片淤青。
裴聽頌的拳頭都握了起來。
熱水救了他的命,讓他身上結的冰一點點融化。方覺夏靠在浴缸的一邊,仰著天花板,任由裴聽頌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額頭上的傷口。
洗澡的時候方覺夏一句話都不說,好像在思考什麼,又好像只是在發呆。
他唯一開口說的話是讓裴聽頌出去,他想自己洗。
裴聽頌只能出去,把換洗衣服留下,自己在外面守著那扇緊閉的浴室門,懸著一顆心。
他后悔自己在這時候回美國,后悔自己在事發的第一時間不在方覺夏的身邊。可他也清楚,哪怕他在又能怎麼樣。
不過是親眼看著方覺夏噩夢重演罷了。
這個人是排除萬難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他好不容易才說服他試試看,說服他從親生父親制造出的陰影和對愛情的不信任中走出來,到他懷里。
現在他會不會后悔。
浴室的門打開,方覺夏穿著裴聽頌的睡衣赤腳走出來,渾身帶著濕熱的水汽來到裴聽頌身邊,自己很自覺地躺到床上,沒有讓裴聽頌再催促。
“那你休息。”裴聽頌為他掖好被角,垂著眼也低著聲音,“有什麼事就叫我。”
即將轉身的時候,方覺夏坐起來,抓住了他的手,眼圈發紅。
“你回來了,還沒有抱我。”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裴聽頌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他,卻對他這麼沒有信心。
太患得患失,脆弱得好像只要聽到方覺夏說出一個不字,他就會垮掉。
裴聽頌將方覺夏抱在懷里,鼻子發酸,努力忍住眼淚,“對不起。”
方覺夏不理解他的歉意,所以沒有回應,只是抬起手回抱住他,聲音溫柔,“你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邊怎麼樣了?”
裴聽頌搖頭,摸著他的后頸,又吻了吻他的發頂,“沒事了。
”
“那就好。”方覺夏縮在他懷里,閉上眼睛。
他們是兩只受傷的動物,流血的時候會降低體溫。所以他們別無選擇地相擁,借彼此的體溫生存。
方覺夏習慣了常年的情緒管理,習慣用理智去壓倒感性,所以連痛苦都沒辦法歇斯底里。血肉模糊的記憶和情緒永遠隔著一塊毛玻璃,不徹底,不直接。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挺陰暗的。當我知道那個在停車場跟蹤襲擊我的人是他,你猜我第一反應是什麼。”
方覺夏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我想讓我媽立馬過來,親眼看看她這麼多年等的是一個什麼人。”
裴聽頌聽得到他心里的絕望。
“我守了他一整晚,聽他發瘋,聽他罵我和我媽,每過一陣子我心里都會冒出那種念頭。我甚至想要錄下來他這副樣子,把他要砸在我頭上的鋼棍拍下來,全都發給我媽,讓她清醒一點,讓她結束幻想。”
他的情緒最終還是在裴聽頌的懷里發酵,逐漸瀕臨爆發的邊緣。
“每一次當我想這麼做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媽坐在桌子那兒望著大門的樣子,她再怎麼難過,臉上都是充滿希望的。就好像……”
就像等待每一年的春天一樣。
他不知道,假如真的告訴她,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沒有春天了,她會怎樣。
想到這里方覺夏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大顆大顆,像是承載不住的石頭從冰山往下滾落。
這是裴聽頌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真正的見到方覺夏哭,不是為他自己哭,而是為他母親的愛情而哭泣。
一段曾經美滿過的故事最終成為枷鎖,成為一生的緩刑。
可哪怕是緩刑,方覺夏也還是不忍心親手打碎母親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