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絕望的孤獨。
那種鋪天蓋地的痛苦和孤獨。
有人陪著就好了。
只要有人陪著你,哪怕是個怪物,只要它伸出手,也會奮不顧身緊緊抓住。
……看不清面容也沒關系,是神是魔都無所謂,只要有個誰在黑暗中陪你,一切就都活過來了。
圖勒巫師睫毛低垂,投下清晰可數的影子,輕輕數仇薄燈自小及大的所有事……赤足踩在墻頭,去折一枝三春花,卻被采蜜的蜂嚇壞了,攀著桃花枝,站在天光里,要哭不哭……
直聽得仇薄燈恍惚全無,羞惱得直接堵住他的嘴。
說說說!
知道他那麼多糗事很了不起嗎!
“那是密窟的薩滿巫術。”
圖勒巫師告訴自己的阿爾蘭,遠古的薩滿們魂靈能借神騎遨游于廣闊的宇宙之中,天生薩滿離開密窟的最后一道關,就是抵達神秘的遠方。
“怪不得鶴姐姐她們都看不到你。”仇薄燈恍然大悟。
“嗯。”
“真害怕啊,”仇薄燈喃喃囈語,“要是沒有你陪我,我是不是早瘋了?”
“不會的。”
圖勒巫師吻他的眉眼,“一定會陪你的。”
“真好,找到你了。”仇薄燈抱著自家戀人的脖頸,出神想了一會,“要是找不到你,肯定要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瘋了才會篤定覺得,該有一個人始終陪在他身邊。
如磐石,如亙古。
“對不起,”仇薄燈小聲道歉,“一開始沒認出你。”
圖勒巫師輕輕搖首。
意思是沒關系。
光照在他銀灰的眼眸,又靜又沉。
被自家戀人灌迷魂湯灌到早就神智不清的小少爺,立刻被愧疚淹沒了!
瞧!
他家阿洛多好,被他誤會那麼久還毫無怨言對他好。
“看在你對本少爺盡心盡責好多年的份上,給你點獎勵好了,”小少爺又心虛又心軟,抵著自家戀人的額頭,悄聲問。“你要什麼呀?”
圖勒巫師指腹摩挲仇薄燈的后頸。
片刻,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瞬間,火燒云般的紅色,直接從小少爺白玉般的耳垂蔓延到秀美的脖頸上。他一頭扎進圖勒巫師的懷里,支支吾吾,老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他頭埋得太快,以至于錯失自家戀人眼中的笑意。
就在此時,自大帳方向響起長長的號角。
“游哨兵回來了。”仇薄燈推了圖勒巫師,兩人一起朝山下趕去。
雪落過他們一起走過的。
…………………………………………………………
冰風卷雪,天地白茫。
飛舟停在查瑪南部的森林之外,沈家家主沈雒岳深深吐出一口氣。
白霧在冷空氣中散開。
沈雒岳一看便知是個鐵血手腕的主權人,鼻尖微勾,眼窩深陷,眼角很長,看人時自帶一種陰翳的審視之感。他所掌控的清洲平塘沈氏雖然是大族之一,但別說與扶風仇家相媲美了,就連十一高門都擠不進去。算是中等世家。
世家的晉升沒那麼容易,越是大族望門,越難以破局。
沈雒岳自是不甘一輩子都當個碌碌平庸輩。
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讓沈家成為第一等世家。此番,沈家是最先踏足雪原的中等世家——中等世家不像小世家,只需要提前收羅到些天材地寶就心滿意足。他們的目標是十二望族高門無法全部占據的余隙。
同樣都在第一批馬前卒,車前兵探明情況再行動。
沈雒岳瞅準的間隙就在這里。
他攤開一卷泛黃的獸皮卷,卷軸兩端,分別雕刻有青銅狼首,狼的獠牙咬住白銀骷髏。古卷上,詳細地畫出雪原的河流山脈,以及用特殊顏料標出的礦脈走向。整個雪原,分為北高原,南盆地,山脈橫斷褶皺,冰谷與裂河縱列分布。
沈家飛舟降落的地點,位于查瑪盆地的南面。
即被滅的青馬木部及南十三小部的牧區。
——這是蒼狼與沈家合作的交換條件之一。
沈雒岳研究地圖的時候,查南森林里,隸屬于沈家的大群修士們,正在執事們的巡視監督下,爭分奪秒地干活。進入雪原,一眾修士就被雪原的富饒給震驚到了——在東洲,哪里還見過這麼大這麼多的云蘭貝母?
更別提那些隨處可見的珍奇動物。
不論是鹿茸還是獨角馬,每一頭都價值千金,讓人只恨芥子袋和乾坤戒在這里喪失了作用。
“快點!磨磨蹭蹭做什麼?!”執事們的響鞭此起彼伏,時不時就“啪”一聲,重重甩在某個依附沈家的散修身上。
修士們不敢當面怨言,只能咒罵雪原見鬼的天氣。
“凍得人腦花子都要出來了。”穿著黑氅的國字臉修士一邊挖云蘭一邊罵罵咧咧,在他邊上的伙伴,挖一會,就看一下林子外邊,神情警惕。
“你看什麼?”國字臉修士問。
“我、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伙伴胡河是個精瘦的陣修,扭著頭,看四周,“要我說,二哥,你不覺得這林子……有點古怪嗎?”
在其他洲,已經很難看到這樣的大森林了。里邊靜得滲人,光線不足,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幽白。
青馬木部族以及其他小部族,在被屠殺之前,撤到了圣林里。眼下一具具凍得青紫發黑的尸體,衣衫襤褸地釘在漆黑的樹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