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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雁鶴衣把被看守起來的私販商人,連帶蒼狼部族的人,當做沙包一樣,發泄怒氣的時候,仇薄燈已經窩在圖勒巫師懷里。
一下一下,揪戀人衣襟處的蓬領玩。
被擦拭掉的情緒,就像雪原的灰黑炭跡,被巫師抹去,只余下一片干干凈凈的白。依附纏繞在精神羅網上的雪,本身才是最可怕的污染。它是無聲的怪物,蠶食阿爾蘭每一次低落,每一次壓抑時,沁出的苦郁。
他把阿爾蘭也變成一個怪物。
一個不會有負面情緒的怪物。
仇薄燈高高興興的,完全沒有剛剛在地窖里的難受反胃。
——他忘了。
“阿洛,”他趴在圖勒巫師肩頭,問,“不回屋嗎?”
圣雪山山系龐大,就連主峰也分布有許多高高低低的山頭。盡管是上山的路,似乎不是要回鷹巢的路。圖勒巫師應了一聲,仇薄燈好奇地自他肩上,看圣雪山的另外一面。他覺得自家戀人有些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比如怕他看膩雪原的風景后,會想要離開。
怎麼可能看膩啊?
單單是圣雪山,就擁有無窮無盡的姿態與美麗:雄奇的主峰、蜿蜒的鷹道、縱深的冰谷、秀美的雪脊、日光里的金頂……數不清的峰脈,數不清的冰河瀑布,隱于山窮水盡之后又一處破墨而出的劍崖。
要看上一百年,才能看遍每一處不同吧?
想著,仇薄燈聽到密集的羽翼拍打聲。
他直起身。
圖勒巫師轉過山石——
山坡左右分開,圣山不凍湖的水順黑石而落,在日光中宛若千萬條閃閃發光的銀鏈,無數鳥巢鑄在崖壁上,大大小小的禽鳥沐浴晨輝,展開燦燦的翼羽,匯聚成一條神奇的河。
盤旋俯沖,又集體拔升。
“神鳥道。”仇薄燈脫口而出。
許則勒在《四方志》中記載過:
圣雪山的天湖,坐落在圣山一處側峰山頂,是圖勒女神流下的眼淚,悲憫苦寒中的牧人。哪怕是在冰季也永不結冰,湖面終年騰著氳氤熱氣,湖水落進深谷,那谷名為“神鳥道”,每年冰季,巨鷹神鳳會不遠萬里,飛來這里。
它們沐日而出,翎羽的光芒匯聚成輝煌的天路。
神鳥谷里的猛禽早早習慣與人共生共存,圖勒巫師和仇薄燈的到來,沒有驚擾到它們。
它們兀自盤旋,爭搶谷中破卵而出的冰蟲。直到最后一只冰蟲都被食盡,才散開,有的回巢,有的求偶,有的飛向圣雪山遠處的林海。
崖壁上,滿是它們巨如房屋的巢。
呼呼風聲,自頭頂掠過。
仇薄燈仰著頭,忽然發現一只似曾相識的火紅大鳥。
“喂——”
他下意識喊了一聲。
仇薄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天空中的大鳥太多了,這些被圖勒人視為神供奉的鳥,每一只羽翼展開,都能擋住一小片光。但他喊了一聲后,神鳥道中,一只火紅的大鳥真的離群而出,朝他們這邊飛了過來。
翼展足足一丈的大鳥,掀起的狂風能把普通人從崖壁上刮下去。
仇薄燈遮著眼睛,按著圖勒巫師的肩膀,抑制不住自己的驚訝和喜悅。
“嚦!嚦嚦嚦!”
紅鳳落在離他們前面的雪地里,沖他叫了兩聲,探過頭來。
“真的是你啊。”仇薄燈高興地伸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翎羽,“謝謝你救了我。”
這只在飛舟大寒潮斷裂時,自雪塵中沖出,接住他的大鳥有著一身耀眼如火的羽毛。
清脆鳴叫兩聲后,撲棱翅膀,試圖將他們攏到翼下——估計是仇薄燈當初從飛舟上墜落,讓它到現在還把他看成什麼不會飛的雛鳥,需要親鳥幫忙抵御寒風。
“不用啦,”仇薄燈忍不住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我沒事的。”
“嚦嚦嚦!嚦嚦!”紅鳳又叫了兩聲,將腦袋移向圖勒巫師,叼了叼他的衣袖。
這個動作,仇薄燈有點熟悉。
——圖勒巫師養的獵鷹,每次都這麼討吃的……
某個念頭剛剛掠過,圖勒巫師就彎腰,放下他,然后摘下腰間的銀盒,倒出幾枚草藥制成的丸子,半跪在地上,喂給紅鳳。紅鳳啄取完畢后,他摸著紅鳳的翎羽,喃喃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紅鳳蹭了蹭他的手心,又沖仇薄燈輕柔叫了兩聲。
這才展翅飛向高空。
“它……”仇薄燈后知后覺,“你養的?”
圖勒巫師起身,搖頭:“神鳥谷的鳥,都是自由的。”
“那……”
“雪原的鷹,都是我的眼睛。”
仇薄燈驟然記起:剛進入雪原時、飛舟墜毀時、紅鳳出現前,他都曾隱隱聽到過清脆的鷹唳。
“是我看見你,是我接住你,是我找到你,”圖勒巫師站在雪地里,視線落在一邊,唇線抿得筆直。
“你喊她的名字。” 雪光與天光一塊鍍在低垂的睫毛上,根根冷清,落在銀灰里像是鉛色疏影。唇線抿得筆直,一言不發……仿佛是粘人的豹子被訓斥后,蹲在湖邊陰影中,不愿意走開,也不愿意出聲,就蹲在那里看你。
第81章 焚燃
泠泠雪光照在圖勒巫師的側臉,薄冷的唇線抿直,視線落到一邊,有種大型猛獸一聲不吭,蹲在旁邊,等主人主動過去哄—哄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