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著石壁。
一尊尊生滿青苔的原始時刻面目模糊,介乎天神與妖魔之間。一幅幅彩繪壁畫的金漆灼灼生輝,介乎經文與詛咒之間。
原始野蠻,血腥圣潔。
這就是雪原的生存法則,透出長篇敘事史詩的殘忍風格。
仇薄燈想起圖勒巫師一身暗沉的傷疤,想起他赤裸上身坐在火光下,像一塊經由風雪打磨過的蒼白巖石,唯有火光照上去,才能反射出一星半點的微光——他自己好像習慣了,像雪原的部族接受風雪一樣,接受磨礪和艱險。
“可我不喜歡,”仇薄燈把頭埋在戀人的身前,“它那麼多次……那麼多次,置你于死地。要是你沒活著走出來,我上哪找一個我的阿洛,我的胡格措呢?”
他輕輕說出一個數字,圖勒巫師停下腳步。
少年貼在頸側,呼吸出來的微弱氣流,羽毛一樣,落在大理石般冰冷堅毅的肌肉上,又暖又熱……一次又一次的迷亂與渾噩,阿爾蘭不知何時,記清了他的傷痕——沉淪的不止他一個人。
仇薄燈安靜了一會兒,開口:
“我想做一件事,阿洛。”
石窟寂靜。
只剩下少年輕而堅定的聲音。
祭壇的火把熊熊燃燒,照亮圖勒巫師蒼冷的手,手背的青色筋絡——他站在原地,緊緊扣著自己的阿爾蘭,用力得幾乎像要把阿爾蘭活生生揉碎進自己的骨血里。仇薄燈卻環住他,臉龐貼著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布料底下硬悍精韌的肌肉。
以及劇烈到可怕的心跳。
沉默許久,圖勒巫師掰過他的臉。
“別拒絕我,阿洛,”明紅的火光暈在少年精致的臉龐,黑曜石般的眼睛無比明澈,“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
”
圖勒巫師一言不發,以帶著刀繭的指腹按上說出那些話的唇瓣,來回碾磨。
隨即重重吻落。
……………………………………
西洲山河破碎,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一越過索達姆喏河,地勢就陡然拔升。群山像從地里拱出的龍骨,高高地托起一片巨大的、白色的、高原。這片空白的高原,在堪輿圖上,就像一片被群龍守護在懷中的圣土。
第一支抵達極原的飛舟,自地平線上升起時,站在甲板上的修士們,幾乎同時聽到自己和他人的驚嘆。
太美了!太壯觀了!
霞光自天際而來,雄奇的畫卷在一瞬間,在所有人面前鋪平!展開!
暴雪刮過群山,被嶙峋的山脊割成一片流動的白塵,猶如一匹匹巨大的披拂在山上的雪白面紗,隨著急風起伏卷動。紅日側轉,傾瀉,噴薄,將它們一一鍍染成金的、紅的、橙的。與漆黑的山石碰撞融合。
天與地無比的高遠,世界無比的巨大,群山與紅日攜裹著亙古不變的圣潔與威嚴。
它們屹立在那里。
萬古如一。
“真可謂當世第一奇觀。雄哉!壯哉!”一位家主站在飛舟的甲板上,眺望沐浴在紅霞中的群山,久久才回過神,“不愧是凈土啊……”
是的,凈土。
雪原就是一片無數世家朝思暮想數百年的凈土。
走私商販是他們的先鋒,是他們的試探,在中土十一洲再無一片空白的地方可供爭搶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這里,焦急、垂涎、迫切。自兩百年前開始,仙門世家已經著手準備進入雪原的前奏。
——新的土地、新的珍寶,新的礦脈!
新的生機!
世家,龐大的世家就像個拖著沉重步伐爬山的怪物,一路上不斷將途徑的一切人、木、獸吞噬進腹。以此來獲取向上的推動力——吃!一刻不停地吃!得一刻不停地吃,一刻不停地向上滾動,只要一刻間斷,任何一個仙門世家都會因為這恐怖的自重滾下山坡,摔得粉身碎骨。
誰也不敢停留,誰也不敢駐足,全都瘋了一樣向外擴張,向上爬,把找得到的一切資源,統統吞進肚子。
還有哪里可以吃?
家主在想,族老在想,族中弟子在想,時時刻刻地想。
仙門已經吃完了,散修也吃得差不多了,凡人早就連骨頭帶渣子吞下肚了,山吃了,水吃了,空地沒剩下多少了。再想要吃下去,只能自相殘殺了——多可怕啊!自相殘殺!多不符合仁義禮啊!
現在好了。
終于有一塊新的地方可以下口了。
完美的未馴化之地,不食豈不可惜?
“如此雄奇之地,由一幫蠻野未化的蠻民竊占,簡直是暴殄天物之至。”另一名家主目不轉睛,揮手下令。
飛舟立刻向下降低。
第一面絲綢羅緞編織的巨大家旗,插進皚皚雪山山頂,緊接著,是第二面,第三面……率先趕到的家族,爭先恐后,將自己的家徽打進白雪中,充當標記。轉眼間,各色的旗幟從天而降,在風中起伏,
在清理完一切阻礙后,它們可以成為對雪原進行劃分的參考。
不同于小家族唯恐晚人一步的迫切。
除東洲扶風仇氏外,十一家大氏族同時進入西洲。但他們并沒有著急進入雪原,甚至沒有著急著逼近龍嶺群山。
龐大的大舟隊懸浮在雪線之外——他們并不在乎誰先將家旗插到雪山上,畢竟最終的劃分權,掌控在他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