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崩潰,哭得毫無形象。
明明已經忍了十年,熬了十年,可在一聲低低的“別怕”里,所有情緒徹徹底底爆發。
圖勒巫師輕輕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別怕,別怕。
去飛吧,我的愛人,飛過圣雪山的鷹巢,飛過哈衛巴的林海,飛過查瑪盆地的河帶,紅楓林將在圣湖邊沿繼續生長,風一吹滿世界都是火紅的燦爛。
清晨的重鼓砸開漫長的黑暗,第一縷刺目的紅光劈開夜幕。
旭日騰躍出山。
滿山遍野,都是晨霞的絢爛。
圣山如赤,白原如火。塔樓沐浴在一道道黃金般的光束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抬起臉,臉龐邊沿暈開金線。
他問:“那你陪不陪我啊?”
第65章 閣樓上的佛
雪原沐浴紅日,一線移動的金光,照在仇薄燈的臉龐上。他的面頰和眼角,因痛哭過泅出薄透的紅,淚水浸在上邊,光一照,鍍上一層細碎的濕金。他他看起來,終于和神像,和圣子沒有什麼關系了。
赤足站在彌漫細小金粉的晨輝中,仇薄燈只是個任性的小小少年。
閃閃發光,脆弱又敏感。
他的眼眸里還噙著些許淚水,可目光的渴望再明顯不過。他在理所當然,向圖勒巫師索求承諾過的東西:愛、陪伴、永恒……無條件的,不濟代價與困難的。
圖勒巫師踩著明亮的光塊,走過去,一把將他擁住。
“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日光鋪過冰谷。塔樓浸沒在騰卷的沁光金霧里,一剎那,變成了一座位高居空谷的佛龕與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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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的鐘聲回蕩在中洲的城池。
白雪覆蓋紅墻朱瓦,高高低低的女兒墻。
時值年關,洲洲城城,都掛滿鮮紅的燈籠。盡管世家的飛舟對峙了許久,但萬丈高空的鷹隼戰事與低矮房屋的普通人無關,該過年的,繼續過年。
不過,也不能說是徹底無關。
轟隆墜落的飛舟、木鳶,時不時砸毀一大片一大片房屋,不走運時,還會燒起一大片。
熊熊火焰,紅紅火火,與年關多適配。
“別搶!這是俺家的梁——”“滾開!瘋婆娘!”“啊!”……一聲凄厲的慘叫,阻攔無果的婦人被重重踹倒在雪地上,像條蟲一樣,蠕動著,伸手想去抓那些一哄而上,為爭搶木柴互相推攘的人群。
或許是受西洲風源地萬載一遇的大寒潮影響。
今年,十二洲各地的冬天都比往常來得更冷,富貴人家暖爐地龍得從清晨燒到晚上,差一刻,都能把人凍出風寒來。市面上,木柴價格已經翻了幾十倍不止——往日一擔二三十文兩就夠的下等柴木,現在幾乎都要飚到上百文去了。
一開始,賣炭賣柴的木翁們,格外欣喜,趁機好好發了不少財來。
好日子沒持續多久。
短短二三日功夫,馬蹄聲就踢踢踏踏,傳遍了大小街巷,佩戴各個家族徽章的人,踹開木翁們的門,兇狠如豺狼地搜刮走所有炭柴。緊接著,響鑼、大小告示不約而同,貼滿洲城村寨的大小街巷。
厲申山林之屬權,若有盜賊膽敢私伐,必嚴加懲戒。
在最后一個宗門,徹底為世家掌控后,山川河澤,自然而然,并入了世家的私域。管轄之下的百姓,想要進山林,只能向世家購買狩獵與砍伐準許證——自然,山林廣大,平時未必能夠全都管到。
今年。
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參與到前所未有的戰火。
顯然,他們覺得有必要,為接下來的戰爭補充必要的銀兩。
各地城池偷撿木柴的農夫被吊死不知多少人后,懸掛家紋徽章的商會販薪處,排起長長的隊伍,排著排著,就倒下一具一具冷青的尸體……物以稀為貴,地方大族簇著厚襖這麼說,加班加點,派出人手,進行伐木。
血色與紅色,一起滲透這個年關。
“這梁真大啊,夠用了夠用了。”
憑借強健體格,推開所有競爭者的伙夫,拖著燒了一半的梁柱,美滋滋地往家里走。
自打飛舟和木鳶漫空出現后,各洲各城的百姓,已經習慣了天空的混戰,只除了飛舟掉下來時,燒毀房屋時,破口大罵幾句——更多人,連破口大罵幾句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碾成血肉泥塊了。
唯獨今年,大伙兒瞧這飛舟,還蠻歡喜的。
商販販賣的薪木太貴,手頭有余頭的,都是勒緊褲腰帶才買得起,窮苦一些的,干脆就往被子里塞蘆花干草來保暖。飛舟掉下來,燒壞的那一片一片屋子,就是一堆堆不用錢的炭木。
最近,掉下來的飛舟就更多了。
料峭寒風。
一架接一架的飛舟,掠過高空,投下一片片巨大的陰影。冬末的穹頂,印出不同披風板上的不同家紋,家紋不同的舟隊之間,錯開一定距離。龐大的舟隊模糊分成不同的區域,繞不同的線路而行。
飛行過程,時不時會爆發一場場短暫的混亂內戰。
要麼是某家的高弦戰船越過某家的戰船,要麼是受急旋氣場影響,原本就互相看不順眼的家族,撞到一塊……火光,雷鳴,混亂不同,仿佛天空同時有上萬個不同的鳥群,群與群之間亂糟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