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上。”他低低地,“阿爾蘭,自己鎖上。”
——他要仇薄燈自己把自己鎖上。
第54章 羔羊
金環與金環輕微地碰撞,發出叮當叮當的清響,讓勾住它們的手指,抖得更加厲害了——那是一只十足秀美手,指骨纖長,指尖在火光中近乎半透明,透出一鐘燭光照玉的細膩潤紅。
一看就知道:
唯有最頂級的奢華才能養出這樣一雙手。
一貫只需要沾一沾清水,往昂貴柔軟的雪天絲帕,隨意擦一擦,然后隨主人心意,或提筆,寫幾字金漆,又或者轉一兩顆祖母綠和紅瑪瑙,當彈珠兒玩。
眼下。
這樣無比矜貴的手,卻被迫勾住一條用來鎖住自己的鏈子。
小少爺不住地咬唇。
嫣紅的唇瓣留下一個又一個齒印,他瞅著掛在指尖的鏈子……自己……自己怎麼可能啊……他可憐地扭頭,想向圖勒巫師求救。但圖勒巫師將下頜抵在他發頂,死死框著他,不讓他轉頭。
不讓他看到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緒。
“阿洛……”
仇薄燈央求。
“阿爾蘭,”圖勒巫師的嗓音落在發頂,清冷,強硬,“鎖上它。”
自己鎖上它。
巫師伸出手,無聲催促般,撥動那條自少年掌心垂落的鏈子,將它們撥得叮當作響。
每響一聲。
小少爺臉頰的淺桃色就加深一分。
他羞恥至極,耳垂紅紅的,掌心濕漉漉的……有那麼一瞬間,仇薄燈甚至想丟下它們算了,反正受傷的又不是他,某個混蛋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可那鏈子仿佛燒得熾燙,燙穿了禮教,死死掛住他的指骨。
甩不掉。
圖勒巫師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等待,血不斷自他蒼白的腕骨滴落,滴在雪狼皮的氈毯上,很快就暈開成一小片。
“……混蛋。”
小少爺嘀咕著,抱怨著,拿食指掛著鎖鏈,尋找鎖上它們的地方……鷹巢里,圖勒巫師將它鎖在墻壁的獸首青銅掛環,象屋里同樣有一個獸首青銅掛鉤。
但那太高了,得站起來才能夠到。
仇薄燈輕輕推了一下,圖勒巫師紋絲不動,沒有肯讓他起來的意思。除此之外,能用來栓住鏈子的——像栓住一頭羊羔一樣栓住,圈養起來的……木門把手……太遠了……某人的右手腕……一會還要處理傷口……
唯一剩下的,只有……
燦金的鏈子抖得前所未有的厲害。
它們繞過包裹青銅的沉重桌腳——就是那張圖勒巫師索要過獎勵的矮案,繞了一圈,打開的末環在少年哆嗦的指尖滑落了好幾次……巫師不肯幫他。
鐵了心要他自己扣上。
“混蛋!”
小少爺這回罵得實心實意了。
他捏著末環的機括,指尖泅白,抖得不能再抖……
咔嚓。
一聲機括鉚合的清響。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圖勒巫師的吻落了下來——他發了瘋地親吻自己把自己圈養在他的氈毯上的小少爺。他的吻得又急又密,又瘋又狠,仿佛他不是人,而是是什麼快要瀕死,又被一把拽回來的野獸。
“阿爾蘭,阿爾蘭,薄燈,我的阿爾蘭,我的骨與肉……”
所有仇薄燈懂或不懂的感情。
全傾瀉在這譫妄般的喃喃里了。
仇薄燈在被瘋狂同化前,揪住了最后一絲兒的理智。
“傷口!”他叫了起來,“你答應了!”
答應鎖上后,就處理傷口的。
“你答應的……”
血暈開在仇薄燈的衣襟,他死死地揪住圖勒巫師的領口,死命地將比自己高大許多,沉重許多的年輕男子往外拽,就像拽一頭扣好栓繩的大型野獸——塊頭再大,再危險,都得聽他的。
“快點!不然就給我滾出去!”
他兇極了。
比他的“兇狠”更有力的是他擔憂的視線——它們落在圖勒巫師身上,比牧人的馬鞭還管用。
巫師吻了他的指尖,近乎溫順地,讓他拽了起來,坐在氈毯面……
……紅玉髓紐扣,在被染成深褐的殘破衣衫上折射淡淡的光。
……
嘩啦。
天蠶絲薄衣浸進水里,暈開一層一層的血色。用來清洗的熱水盆,已經成了血水盆,里邊的紅色深得不能再深。
仇薄燈的指尖浸進去,都只剩下淺淺的影子。
他跪坐在圖勒巫師身邊。
又氣又難受。
仇薄燈原先以為,圖勒巫師的愈合能力那麼強,傷口應該沒有什麼大事。只是看巫師滿身鮮血,習慣性不安。
誰知道……
利刃入肉的聲音,圖勒巫師用刀將愈合的傷口重新劃開,剖出斷在里邊的兵器碎片。
——他的愈合能力太可怕了。
他執拗不肯待在哈衛巴神樹處理傷勢,回來與折騰消耗的時間,斷骨已經扭曲著,重新連接在一起。斷在里頭的武器,也跟著一塊兒被包裹進去了。
圖勒巫師長長的睫毛低垂。
他平靜地、習以為常地將錯位連接的骨頭一一打斷,掰正,動作漠然得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骨頭。
而在發現仇薄燈不知何時,低著頭,一滴一滴,晶瑩的液體自他清瘦的下頜滴落后,圖勒巫師罕見的無措。
他不知道正常的處理傷勢的方法。
不知道仇薄燈這是怎麼了。
遲疑片刻,以為是太過血腥,嚇到仇薄燈了,便起身要出去外邊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