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家伙。
小少爺想著,努力盯著神像。
布滿青苔的古老神像,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過度困倦下,腦袋跟著一抽一抽地脹痛起來。為了轉移注意,仇薄燈一邊扒拉思緒,一邊問哈桑亞:“你們是第一次送人進密洞?怎麼不知道密洞出來,會什麼樣子?”
哈桑亞同樣在盯著神像,聞言下意識回答:“上一次送孩子進密洞已經是英雄王庫倫扎爾時候的事了。記載都模糊了。”
“那麼久?”仇薄燈眉頭皺得更緊了,“中間停了那麼久,那現在怎麼……”
話還沒說完。
強光自神像后的樹墻射出,刺得仇薄燈本就酸澀的眼睛,一下溢出淚水來。他動作快過思維地站起身,朝光芒爆發的地方跑去。他起來得太快,又熬得太倦太疲憊,剛跑出一步,腦袋就一重。
踉蹌著,向前栽倒。
哈桑亞伸手要抓住他。
這時,刺目的金色光芒里伸出一雙手,那手在渲染一切的黃金光塵里,依舊是冷白的,指骨分明,不斷滴血。它們伸出去,直接扣住少年的腰,近乎粗暴地一扯——仇薄燈撞進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熟悉的是風雪般的氣息,陌生的是前所未有的濃烈血腥味。
——他好像受傷了。
念頭瞬間掠過。
第53章 安慰
緊接著,這個念頭,得到了證實:血污在圖勒巫師米白色的高領羊毛襯衫上染開,鎖骨、肩膀、胸膛、乃至后背——仇薄燈被困意席卷的頭腦瞬間就被它們搞清醒了,他伸出手去,指尖濕潤。
“阿洛!”仇薄燈失聲,“你受傷了,快放開我……”
男人置若罔聞。
或者說,他只捕捉到了后邊那三個字眼——禁錮在身側的手臂,驟然加緊了力道,仇薄燈差點被他勒斷腰……圖勒巫師簡直是要把仇薄燈活生生嵌進自己的身體,好叫兩人徹底相合為一。
哈桑亞過來幫忙。
腳步剛邁出,就駭然停下。
——圖勒巫師單手箍住屬于自己的少年,骨節蒼冷的右手一轉,手背青筋浮現,長刀直接橫滑而出,拉出一道威脅的寒光。狹窄的刀光一轉一跳,躍在他鋒利英挺的眉骨,森寒得令人膽顫。
雪原的牧民都知道:
別去招惹重傷發瘋的大型猛獸。這會兒,除了它的伴侶外,任何靠近的家伙,都得被獠牙撕成碎片。
“喊醒他!”
哈桑亞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守林人,他迅速退到屋角,沖仇薄燈叫。
“讓他清醒點!”
至少找回點要包扎傷口的理智!
“……阿洛,阿洛!”
仇薄燈被圖勒巫師死死摁在懷里,抬不了頭,卻能看見羊毛襯衣上的血污不斷擴大。但他焦急的呼喚,只讓禁錮自己的手臂繼續收緊。直到仇薄燈吃痛,吸了一口涼氣,巫師才突然停住。
仇薄燈抓住了這一絲細微的反射。
“疼,”他喊,“阿洛,你弄疼我了。”
力量驟然減輕。
隔著衣服烙著肌膚的指節、腕骨、肘骨……僵硬片刻后,一一緩緩向后抽離,原先被帶著向上褶皺的獵裝,向下落——男人虛虛地環住他,一絲觸碰也沒有。莫名的酸澀突然漲上咽喉。
此刻,仇薄燈真的有些難受起來了。
哈桑亞打屋角翻出了藥。
見他稍微冷靜一些,便想走過來。
剛走一步,圖勒巫師薄冷的視線立刻掃了過來,橫平的長刀,再次前壓。
哈桑亞不是仇薄燈,他見過怪物一樣的護林少年,一看見他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圖勒巫師的狀態——年輕的部族首巫與沉默的怪物少年重疊在一起,他們死死地守住唯一一份兒屬于他們的東西。
害怕被奪走。
一瞬間,哈桑亞怔愣在原地。
他是天生薩滿,是部族的首巫,是冠以偉大“降落”意象的圖勒代行者,可他覺得自己有的,只有懷里的少年。
“藥給我!”仇薄燈喊,“我來!”
哈桑亞回神,急忙要把藥丟過去,但手一動,圖勒巫師的刀鋒就跟著側轉。
粘稠的鮮血打他握刀的手腕不斷滴落。
仇薄燈看不到背后的情況,只聽到血滴落的聲音,心急如焚。他摸索著,去握圖勒巫師緊攥長刀的手,摸到腕骨處的粘稠鮮血,燙得他指尖一個顫抖,定了定神……屬于少年纖長潔白的手,覆上屬于男人的手。
“阿洛,”仇薄燈放軟聲音,“你別握刀好不好?你抱我吧。”
細膩柔軟的手指擠進冷硬有力的手指。
引領他。
“輕一點,我怕疼。”
圖貢長刀垂落。
哈桑亞抓住時機,將布包裹的草藥朝仇薄燈丟了過去。
小少爺接住,塞進自己懷里,也顧不上什麼長者面前親熱不親熱了,趕在圖勒巫師不高興之前,踮起腳尖,掰住他的臉,胡亂親他的下頜、唇角、臉頰。
圖勒巫師自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聲音。
他稍微平靜了些。
但依舊可怕。
他變成了頭貨真價實的,剛剛從黑暗的穴窟里爬出來的野獸,眉骨,顴骨都沾染著自己的鮮血……哈衛巴神樹對他來說,絕非什麼愉快的、可以安心的地方,他曾在這里被否認、粉碎自身存在的全部意義。
“阿洛,阿洛,你帶我回去啊。”仇薄燈沒辦法,只好側首,貼近圖勒巫師冰冷的顴骨“你不愿意帶我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