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圖貢長刀狠狠砸上木門。
這這這、這是在做什麼?
小少爺懵了。
他下意識喊了聲“阿洛”,朝圖勒巫師跑去,剛走出一步便戛然止步。巨響過后,兩扇厚重的木門,猛地打里頭拽開,一道魁梧身影沖了出來——有那麼一瞬間,仇薄燈以為那是一頭熊,或者其他的什麼大型野獸來著……
巨熊、不,巨人咆哮著,掄起巨拳:“滾——回——去!”
圖勒巫師橫刀。
未出鞘的圖貢長刀與巨人的拳頭撞在一起,迸濺出刺目的火星。
聲音震得滿樹的鳥兒嘰嘰喳喳,咕咕唧唧叫了起來,抗議大半夜擾鳥清夢的惡劣罪行。不少性情急躁的大鳥甚至已經開始撲扇翅膀,發出即將撲下的警告。
圖勒巫師無動于衷。
久居神樹的巨人似乎飽受“鳥害”,舉起的拳頭在半空僵硬片刻,悻悻地放了下來。他打鼻孔里重重噴出兩道煙囪般的白氣,甕聲甕氣:“你來做什麼?說多少次了,神樹沒有認可,我是不會讓你進……”
“進”后邊的話沒說出來。
圖勒巫師收刀轉身,走向站在木樁廣場中間,小心翼翼看他們的仇薄燈。
哐。
巨人一巴掌糊自己臉上,他死命地、死命地揉了揉眼睛,狠狠地、狠狠地閉了閉。
再睜開。
圖勒啊!他真的沒看錯嗎?……那個就該打光棍八輩子的家伙,居然在低頭,給一位漂亮得不像話的小美人撥發梢的雪,動作居然還見鬼地輕柔……
巨人站在樹屋門口。
茫然地懷疑自己還沒醒酒。
仇薄燈也茫然。
他看看圖勒巫師,又看看樹屋門口,搞不懂這兩人什麼關系……圖勒巫師冷戾歸冷戾,長得絕對算是少有的清癯俊美。
而前邊的巨人,不僅身形魁梧如熊,手掌也粗糙肥大如熊,臉上還滿是蓬亂的須發。
兩人明顯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
“阿洛,”仇薄燈拽了拽圖勒巫師的衣角,問,“怎麼回事啊?”
圖勒巫師幫他把落到頭發上的葉子撿掉,自然地拉住他,帶他朝樹屋走。仇薄燈掙了一下,拿指尖撓了撓巫師的手背,結果被反過來,十指相扣。
木門前,巨熊般的守護者頓時又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仇薄燈:“……”
啊啊啊!到底是要做什麼啊?!
“哈桑亞,”圖勒巫師手指扣得很緊,不讓面皮薄的小少爺把手抽回去,“神樹與圣湖的守林人,杜林古奧的看守者。”
“杜林古奧”是什麼,仇薄燈不懂,但前邊的“守林人”他知道。
許則勒在《續四方極原志》里說過,圖勒部族強大的薩滿和勇士,在身體機能開始衰退的時候,會主動舍棄一切地位、財富,走進哈衛巴林海,成為一名默默無聞的守林人。
守林人,又稱“格亞”。
意為:回饋大地的無私者。
他們死后會把尸體埋在樹根下。森林會吞噬盡他們的血肉,纏繞他們的骨頭。他們的肉體化為滋養森林的腐壤,靈魂化為守護神樹的冰蝶——他們以這種方式,償還自己守林時,從森林取得的一草一木,一果一肉。
同仇薄燈介紹過神樹的守護者,圖勒巫師又同哈桑亞說了幾句話。
他用的是大巫才能掌握古老語言,比如今圖勒族人平時通用的語言,晦澀了不知道多少倍。
仇薄燈聽不懂。
只能看出在圖勒巫師說了幾句話后,哈桑亞的神情一下變得凝重嚴肅起來,皺著眉頭看了仇薄燈一眼……應該是部族的事?仇薄燈想,覺得自己不方便聽到這些,想避到一邊去。
但圖勒巫師轉頭,看了他一眼,手指扣得更緊了。
好吧……
反正也聽不懂。
仇薄燈只好站在旁邊,盡量不去記他們說的音節。
這挺困難的。
仇家的小少爺能輕易記住任何看過,聽過的東西。普通人最痛恨的遺忘,才是他很難以做到的……家里給他起名“薄燈”這麼個不詳的名字,除去“樹大風滿”外,多半就是想壓一壓這“慧極早夭”的命。
片刻,神樹和圣湖的守護者看看圖勒巫師,又看看仇薄燈,沉聲說了句什麼。
圖勒巫師平靜地回答了一句。
神樹和圣湖的守護者,哈桑亞沉默片刻,最后側身,讓開屋門,率先進去。
仇薄燈遲疑地:“我也進去嗎?”
不會被誤認為是什麼打探部族機密的家伙吧……
圖勒巫師直接拉起他,就朝里頭走。
………………
真進了樹屋,仇薄燈才發現里頭空間很大,分成好幾個沒有門的屋子。
篝火熊熊燃燒,照得四下昏暗暖紅。墻面沒有做什麼打磨,全都維持樹洞天然的模樣,只鋪了好些枯草和獸皮,充作地毯。一個個巨大的橡木酒桶堆在墻角,旁邊是儲存過冬吃的黃油、奶皮子、漿果……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正中間,一尊生滿青苔,眉目模糊的神女像。
——圖勒神。
哈桑亞跪在圖勒神像前,正在禱告。
他身形夠龐大的,進了樹屋后,越發像頭巨大笨拙的老熊……是的,盡管他掄拳頭,咆哮著揍圖勒巫師時,很有活力,但他確實是個老人:亂糟糟的白發披在肩膀上,胡須拖到啤酒肚,跪坐和起身都顯得有點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