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勒巫師蒼冷的手撐在雪松樹干上。
耐心地等待被他親得呼吸紊亂的小少爺恢復平靜,銀灰的眼眸專注而又沉靜,盛滿好多好多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小少爺:“……”
小少爺不僅沒能平靜下來,失控的情緒還有越演越烈的架勢。
前所未有的感覺。
即想要他繼續看著自己,又不想他繼續看著。
“……別看了別看了!”搶在臉上的滾燙都能被對方的眼睛印出來前,仇薄燈伸手,捂住圖勒巫師的眼睛,“你轉過去!”
圖勒巫師的眼睫毛在掌心掃過,癢癢的。
“蹲下。”
圖勒巫師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還是聽話地蹲下了。
剛剛蹲好。
溫暖柔軟的身軀就貼了上來。
圖勒巫師剛要轉過頭,就被仇薄燈一根手指推回去。他故作鎮定,靠在圖勒巫師的耳邊,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又輕又柔。
“我累啦,你背我。”
第46章 交心
松針與松針碰撞,沙沙作響。
仇薄燈趴在圖勒巫師背上,一手環著他,一手替他撥開低垂的樹枝。
圖勒巫師背著他,一步一步,朝森林深處走。日落之后,哈衛巴林海一片冷寂幽暗,充斥冷蒙蒙的霧光。其實挺可怕的,很容易讓人想起想起陰森恐怖的故事——陰謀、屠殺、埋骨。
偶爾響起的獸鳴,增添了危險的氣氛。
走在林間,會覺得像誤入原始時代,猛獸與兇禽統治大地和天空。
但圖勒巫師腳步平穩,幽暗逼不到他身邊——他才是整片森林最危險的那一個。仇薄燈總覺得,他是塊堅不可摧的磐石,沉默矗立在冷寂的暗影,很難察覺。可一旦察覺,就會發現他的壓迫感鋪天蓋地。
仿佛是世界盡頭的最后一塊石碑,冰雪深處的最后一道防線。
“……阿洛,”仇薄燈貼著圖勒巫師的耳朵問,“你來過這里很多次?”
“嗯。”
他簡單回答,拉下仇薄燈去拂樹枝的手。
意思是不用管它們。
“哦。”
小少爺應了一聲。
乖乖將手焐回巫師厚氅的毛領。
接下來一路,低垂的樹枝,在即將觸碰到他們的時候,會自然地向左右分開,偶爾有一兩枝,也只是輕微地擦過仇薄燈或者師巫洛的肩膀——就像家里的老人,喜歡輕輕拍一兩下后輩。
……他好熟悉這里。
一片雪底下,是樹根還是腐葉,是平地還是凹陷,圖勒巫師都清清楚楚,走了這麼久,都如履平地。但仇薄燈剛剛賭氣時,自己走過一小段,知道林地其實有多崎嶇,多難走。
仇薄燈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
是靠著巫師的能力嗎?
應該不是。
直覺來得古怪,可仇薄燈就是莫名覺得,圖勒巫師對這片森林的熟悉另有原因。
是因為什麼呢?
他想著,手指無意識纏住圖勒巫師的一縷頭發,繞啊繞。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少爺被圖勒巫師帶得也開始喜歡撥弄頭發。
少年的呼吸淺淺地落在耳邊,焐在斗篷毛領里的手指安分又不安分,各種細小的動作,以及緊貼的溫熱,都在提醒他,他不是一個人走在哈衛巴林海……真溫暖,巫師望著前方,想。
他很少在意冷暖。
在中原小少爺還未從天而降之前,圖勒巫師的鷹巢唯一一盆銅炭,是為獵鷹燒的。
他自己本身很難察覺到寒冷、炙熱、乃至疼痛。
他是個……
怪物。
強大的怪物。
在成為圖勒首巫之前,他先成為了圖勒最強的勇士。
如果小少爺見過他最暴戾的幾年,就會知道,他身上的傷疤罪有應得——因為他確實曾殘忍血腥。那些年里,他跟人廝殺,跟獸廝殺——扎西木、巴塔赤罕他們對他的敬畏,是在被打斷的骨頭上建立起來的。
老族長為了化去他的兇戾,將他送進圣林。
他看守了三年哈衛巴林海。
出來后,勉強像個活生生的人。
……刀、篝火、經文、故地……往日的影像在師巫洛銀灰的眼眸中掠過,仿佛還有一個少年,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提著刀冷冷走在森林間,刀尖滴著血,他看起來像獸,又像人。天黑以后,就獨自盤坐在樹根下。
不需要生篝火。
他是……
“阿洛,”少年的嗓音落在耳邊,“怎麼了?”
阿洛、阿洛……
阿洛。
他不是怪物,他是阿洛。
是薄燈的胡格措。
縮在斗篷毛領里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抽了出來,焐在年輕男子清瘦的臉頰邊,掌心帶著源源不斷的熱意。圖勒巫師輕輕搖頭,讓他將手縮回去,不要在外邊受凍。小少爺不聽話,依舊焐著他的臉頰。
巫師的情緒很少外泄。
——以前仇薄燈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沒有情緒這種東西。
直到共享生命,仇薄燈才發現,其實不是。盡管起伏很少,但圖勒巫師確實還是個活人,會害怕,會擔心,也會憤怒。而剛剛,仇薄燈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臟又冷又沉。
自己好好的。
有問題的,自然是另一個人。
“要不我下來吧?”仇薄燈貼著他的臉頰問,“你牽著我就行。
”
圖勒巫師將他稍微往上送了送,讓他安心趴著,不準下來。
……好像是好一點了。
仇薄燈悄悄松了口氣。
想了想,仇薄燈將下巴擱在圖勒巫師肩頭:“我跟你說說東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