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后一步怎麼也鼓不起勇氣。
他只好勾住男人脖頸。
唇與唇相貼。
紊亂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仇薄燈太過緊張了,緊張到沒有注意,自他的唇覆上來后,年輕的圖勒首巫完全怔住了——發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所有預期。
圖勒巫師知道,自己是殘酷的、暴戾的掠奪者。
一切都是他搶來的。
他只能通過強硬的攫取、固執的占有,來向他的阿爾蘭索求。哪怕如今,阿爾蘭愿意承受他了,他也知道,是因為共享生命的恩情,是因為他的阿爾蘭過分溫柔……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最大的奢望,不過是把這份默許維系下去。
他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會得到主動的給予。
——他甚至無法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圖勒巫師站在雪松底,冷月照在他孤冷俊秀的臉上,銀灰的眼眸里一片茫然。他抬起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怔愣得像身處幻境。
……怎麼半點反應都沒有啊?
仇薄燈緊張地想。
他是第一次親人——被逼的,被親的不算,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一昏頭就親上來了?可在圖勒巫師緩慢而堅定地說“不”時,莫名的情緒就在心底滋生、蔓延、攻城掠地。
他不知道那種情緒是什麼。
可他想親這個人,這個眼睛比天空更遠,比圣湖更靜的男人。
回過神,也沒有覺得后悔。
只是窘迫得要死——第一次親人,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換做誰都要窘迫,更何況小少爺臉皮向來薄。難道圖勒有什麼風俗,只能由胡格措親阿爾蘭嗎……就像中原的夫婦,向來由夫君決定?
——緊張的小少爺全然沒有察覺,他無意識將自己代入了什麼身份。
他心跳快得厲害,不敢睜眼,又松開也不是,不松開也不是。
……難道是親得不好?
可他不會啊!
小少爺委屈了,憤憤咬了圖勒巫師一口,等腥甜的鐵銹味真的彌漫開,又有點慌了。
他松口,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會啊……我又沒親過誰……”
驚醒一般。
圖勒巫師單手扣住仇薄燈的后腦勺,接上剛剛未完成的后半部分,又急又深——仿佛要證明懷中的少年不是個自己想象出來的幻影。
鐵銹味在彼此的唇齒間彌漫。
滾燙的與柔軟的。
與以往任何一次他強求來的親吻都不同,少年勾住他的脖頸,沒有逃避,沒有一味地被動承受,而是磕磕絆絆地努力迎合他。
……是真的。
是比所有最大的奢望,都來得不敢相信的真實。
——他的阿爾蘭主動地親吻他。
一瞬間,哈衛巴林海的寂靜被巨大的心跳填充。
黑亮的高筒馬皮靴交錯移動,暗金的古鐲與垂下的鎖鏈灼灼生輝,雪光與月光在正在接吻的少年和年輕男子臉上輾轉。一個惶恐而又喜悅,虔誠得幾乎要落淚,一個羞澀而又勇敢,沒有一絲回避。
雪原。
僻遠的雪原。
士子文人盛贊雪原的潔白寧靜,世家大族們為皮毛藥物、瑪瑙寶石一擲千金。
一件貂皮,只要說它出自雪原,身價立翻數十倍乃至上百倍,更不用提那些珍惜草木。可在這種癡迷與狂熱之下,是深入骨髓的鄙夷——甚至容不下一本客觀描寫四方部族的閑談雜記。
“鄙乃蠻民,焉能一談?”
私販商運來來往往。
中原與雪原的男男女女,不是第一次接觸。
商人們在雪原同部族居民表現得親親熱熱,離開后,個個拼了命沐浴焚香,唯恐被認為久居蠻野,也成了些個蠻民。
既追逐,又輕蔑。既渴求,又詆毀。
可仇家的小少爺。
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子,最有資格最有底氣目空一切的人,踮起腳尖,主動吻了一個雪原的蠻民。
——他沒有回避自己懵懂的悸動。
等到分開時,小少爺的眼睛是明亮的。
盡管還不是很明白,可仇薄燈確確實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不討厭圖勒巫師,一點兒也不。他愿意跟圖勒巫師分享自己眼里的世界,也愿意一點一點,去弄懂心里的那些情緒是什麼。
“阿洛。”
仇薄燈小小聲喊。
他臉頰還是燙的,他其實還害羞得厲害,但他沒有移開視線,與圖勒巫師目光相接。
他的眼睛又清又亮。
圖勒巫師低低地應了他一聲,分開他落到額前的碎發,落下一個輕輕的吻……你為什麼愿意吻我呢?
是憐憫,是對雪原的擔憂愧疚。
還是什麼?
圖勒巫師很想問,卻不敢問。
也不愿意去猜。
——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少爺身上存在某一種近乎神性的品格,那是與俗世污濁格格不入的品格,太過悲憫,太過純善。而他……他只是一介凡人,他自私自利,他貪婪卑鄙。
他不想要如神明一般的憐憫與愛。
他想要仇家的珍寶,白玉般圣潔的小少爺,為他做一個凡人,一個自私自利的凡人,像他一樣,給他以火辣的,熱誠的,俗欲的愛。
——不要對我太好。
圖勒巫師輕輕撫摸仇薄燈的眉眼。
我會想污染你,改變你,留下你。
我會一天比一天更不知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