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則勒張了張口,不知道怎麼回答。
許久。他捏著解字集。
推開門。
“……我還是得跟他說說。”
狂風卷過遼闊的曠野。
圖勒部族遭遇襲擊的同一天,雪原,十六個小型部族同時遭遇襲擊。他們沒有圖勒那麼好的運氣,遇上會開木鳶的小少爺……一具具被利箭釘死在地面的尸體,一座座焦黑的木屋,食腐禿鷲沖天而起。
巨大的、深深的礦場深溝橫貫過平靜的牧場。
丑陋得像大地的傷疤。
大雪落下來了。
掩蓋一切。
…………………………
屋頂堆起厚厚的雪蓋。
可憐的蒼鷹失去了它的篝火,只能蹲在煙囪邊蹭點熱氣。它縮著脖子,把腦袋鉆進翅膀下。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它急切地飛起來,撲騰翅膀,跟在回來的圖勒首巫身邊……
木門關上。
蒼鷹展著翅膀,懸停在門外。
它傻了。
圖勒巫師帶著墨跡剛干的《雙原解字》進屋,俯身往彩繪銅盆里添了些薪木。火燒旺起來,他身上的風雪寒氣未散盡,便只在氈毯邊坐下,將解字集擱在膝蓋上,低頭,沉默地看著睡得正深的少年。
薪木噼啪燃燒。
……你要拿什麼留他在雪原?許則勒問。拿圖勒與仇家血戰,還是拿圖勒與仇家結盟,世家以此為借口進入雪原?放棄吧。他不屬于這里。
圖勒巫師還帶著仇薄燈給他編的紅玉戒,垂著眼睫,坐在仇薄燈身邊。
爐盆的火光照在他臉上。
骨骼起伏的陰影。
又冷又硬。
……他怎麼不屬于這里?他整個都是他的,命是他的,肉是他的,骨是他的。他怎麼不能留在這里。
火光印在小少爺的眉眼間。
濃密蜷曲的睫毛覆蓋在瓷白的肌膚上。
恬靜脆弱。
和雪原截然不同。
圖勒巫師伸出手,要把他整個地揉碎,揉進自己的身體,吞下去,藏起來,不叫人奪回去。蒼白的、冰冷的手指觸碰到少年的臉頰,仇薄燈感受到冷氣,不高興地蹙起眉。
“……阿洛。”
他嘟嘟噥噥,喊了一聲。
手懸停。
許久,收了回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熟悉的風雪氣息坐在身邊,小少爺半睡半醒,抬起頭,含含糊糊問:“你去干嘛了呀?”
圖勒巫師隔著衾被,冷硬地按了按他的脖頸。
讓他繼續睡。
小少爺以為他要進來,往里頭挪了挪。
不情不愿掀開一點被窩。
小少爺睡得迷糊,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招惹什麼——火光一跳,男人握住他的腰,將他舉起,放到自己腿上。
第37章 安撫
仇薄燈睡挺久了。
但不妨礙他被弄醒時,壞脾氣地、惡狠狠地咬了男人一口。
——大半夜的,什麼毛病。
圖勒巫師任由仇薄燈咬,只將下顎抵在他頭頂,箍住他的脊背。
就像雪原的獵豹。
大冰季來臨,找不到食物的恐怖蒼白季。
有些餓瘋了的雌豹便把目光轉向伴侶,撕開它的咽喉,飲它的熱血,咬它的肌肉,嚼它的骨頭……在被伴侶活生生啃噬的時候,體型更龐大的雄豹,只沉悶地低頭,像往常一樣舔舐它的頭頂。
……他的阿爾蘭給他編了發辮。
……他的阿爾蘭讓他戴上戒指。
……他的阿爾蘭為他留了氈毯。
他的阿爾蘭沒那麼討厭他了。
等他叩完九十九卷經文,他的阿爾蘭將如白鳥般幸福吉祥。等他轉完九十九遍圣雪山,他的阿爾蘭將如龍舌膽般健康平安。
他們可以一起騎著猛犸在雪原的平野奔馳,他會帶他去穿越降滅邪見的大峽谷。
從此死亡的陰影,再也追不上阿爾蘭的腳步。
那些連個吉祥美好的起點,都不肯與他的中原人,他們憑什麼把他從他身邊奪走?
……所以呢?
……你是要叫他看雪原刀兵火起,還是要叫他與家人分離?
許則勒站在風雪中,聲音很輕,話語很重。
……仇少爺是那麼一個……一個連我這種卑賤如螻蟻的人,都愿施加援手的人啊!你是要叫他自責?還是要他難過?
冰冷的、刺耳的話詛咒般回響。
許則勒、東洲、世家……一個個古怪的名詞,一只只古怪的木鳥,一個個面目灰蒙的模糊人影,他們鬼魅般向他逼近,向他壓迫,向他藏在巢穴里的珍寶伸出手。
不夠。
只是藏起來還不夠。
鷹巢不夠高,圣雪山不夠遠。風可以抵達這里,雪可以抵達這里,中原人的木鳥可以飛到這里……鎖鏈可以被切斷,山石可以被攀登,懸道可以被重連……要徹徹底底地吞下去,相融到別人怎麼掰都掰不開……
火光照到圖勒巫師的臉上。他臉頰的肌肉,恐怖地、劇烈地跳動,扭曲,猙獰。
巨大的暴戾、憤怒、怨恨、以及……
不安。
他是最強大的勇士,是最可怖的巫師、薩滿、勃額。但許則勒指出了他一直回避,一直不愿去想的東西……他的阿爾蘭是他搶回來的新娘。他可以把阿爾蘭藏在鷹巢,戴上鎖鏈,唯獨沒辦法切斷那些人賦予的血緣。
……飛鳥會尋舊巢,白鹿會回舊林。
他的阿爾蘭,會想要回家。
最原始最蠻野的天性沖擊圖勒巫師的神經,驅使他撕開懷中少年單薄的衣物,將那些布料撕成碎片,拉扯,打結,將纖細的手腕捆在一起,釘在頭頂,拖起他,掰開他,撞碎他,吞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