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已經很熟悉了,已經不是什麼經驗都沒有了——甚至不該有的經驗也有了,仇薄燈還是本能地緊張了起來,睫毛不住顫抖。
片刻后。
金環相撞的聲響中,自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小少爺被騰空抱了起來。
“喂!”
仇薄燈下意識摟住男人的脖頸,睜開眼。
一點都不想回憶的青銅鏡面印入眼簾,仇薄燈漂亮的黑瞳驟然放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放到了鏤空雕花的海獸紋銅鏡前,男人坐在他身后,雙臂自左右環住他。
等等!
他是、是同意那什麼。
但他可沒同意這個!
仇薄燈亂七八糟的心情,瞬間沒了個干干凈凈,什麼“恩”啊“情”啊的,瞬間被他丟到了九霄云外去——他幾乎是立刻就翻臉不認人了!他使勁兒推某個人,惱怒罵道:“你不要臉!”
不要臉!得寸進尺!
混賬玩意!
圖勒巫師在小少爺差點蹦起來,再狠狠咬他喉嚨一口的時候,自銅鏡邊的紅底金漆箱里拖出個小木匣。他一手緊緊箍住小少爺,一手把小木匣里的紅玉戒指取出,放到仇薄燈手里。意思再明顯不過。
要麼給他編發辮,要麼……
他環住少年。
“編編編編編!”仇薄燈忙不迭地叫起來,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馬將紅玉戒從他指尖搶了過去。
箍住自己的雙臂信守承諾地松開。
仇薄燈立刻逃了出去,逃得逃急,甚至差點撞到銅鏡。也是這一下,讓仇薄燈忽然發現鏡面里倒印出來的圖勒巫師,銀灰色的眼眸里泛起淺淺的天光一樣的情緒……
他他他他他——
他在笑?
小少爺不敢置信到極點!
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真做那什麼……
他就是故意逗他的。
小少爺頓時氣得牙根癢癢,一個沒忍住,撲了過去,張開口……好了,這下圖勒巫師長袖襯衣的領扣沒有白解開了。
少年腳腕上的古鐲,男人手腕上的古鐲,古鐲與古鐲之間牽連的長長的、細細的鎖鏈……金環與金環碰撞,響成了一片。
房屋角落的彩繪銅盆橙紅的光暖濃濃的。
“坐好。”
狠狠地、狠狠地出了一口氣后,小少爺氣勢洶洶地拍了拍身前的氈毯。
咽喉上帶了幾排小巧牙印的圖勒巫師聽話地坐好,配合他手腕處的鐐銬和垂下來的鎖鏈,倒真的很像被叱責,卻乖乖聽話的馴獸——還是極大型,極兇狠的那種,比如獵豹、猛禽一類的。
頂級獵食者。
又冷又忠誠。
小少爺哼唧一聲,低頭扒拉起木匣和那堆紅玉戒指。
……說實話,某個人是不是在為難他?
舉起枚紅玉戒指,在圖勒巫師的發梢比了比,仇薄燈陷入了沉默。他朝圖勒巫師投去懷疑的目光,這家伙其實是另有目的吧……
比如,編不好。
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懷疑,圖勒巫師蒼白修長的手在木匣中翻了翻,取出一柄云松木梳,示意他稍微坐側一點。仇薄燈將信將疑,勉強按他的意思,側著朝銅鏡坐了一些……視線落一到鏡面……
白霧,喘息,手指……
羞恥感在啃噬骨頭,仇薄燈瞬間就想扭頭逃走。
他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燒。
他又不是毫無廉恥的雪原部族人啊。
但圖勒巫師按住他的肩膀,拿起木梳……梳齒劃過有些凌亂的長發,黑亮的青絲比它的主人更溫順,在圖勒巫師輕緩的動作下,流水般劃過淺白的木紋,很快重新變得一絲不亂,披散在少年的肩膀、后背。
擱下木梳。
蒼白的指尖挑起三縷發絲。
原來他抱仇薄燈到銅鏡前,是想教他怎麼編發辮。
只是……
仇薄燈忍不住把視線從鏡面移開,他眼下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到這面鏡子。
圖勒巫師輕輕扭過他的下頜。
叫他看。
仇薄燈:“……”
他一會咬自己的上唇,一會咬自己的下唇,可憐得活像有人在那細細小小的火焰舔舐他的骨頭……為了削減羞恥感,也為了早點結束這場心理上的“苦刑”,仇薄燈只好把視線集中到圖勒巫師的指尖。
度刻如年。
編了不到三個,小少爺就嘟嘟噥噥,說自己會了。
圖勒巫師沒讓他起來,但也不再強求他盯著銅鏡看了。
小少爺如蒙大赦,立刻將視線移到了氈毯的花紋……膝蓋抵著氈毯,卷草云紋烙著肌膚……又移開,再移開……巡邏一圈后,他欲哭無淚地將視線定格在垂堆在圖勒巫師深黑氆氌寬袍上的鎖鏈。
無聊地數金環的數目。
一個、兩個、三個……
圖勒巫師碰了碰他的臉頰,示意他好了。
仇薄燈匆匆往鏡子里飛快地瞥了一眼,好像沒有給他編得很復雜:只從耳邊挑了一些頭發,以銀珠、紅珊瑚和綠松石一起,編成左右約莫各六七個的中小發辮,由高到低,盤到腦后,固定住其他披散下來的長發。
素凈,漂亮。
——重要是看著挺簡單的。
仇薄燈有種錯覺:他也行。
不過,有鑒于第一次嘗試,仇薄燈還是謹慎地,審視地,打最簡單的開始。
……指尖穿過發絲,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柔軟得像新生的葉芽。